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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方思一挨进他怀里,便大哭起来,她在他面前,还从未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可人在极端的悲切之中, 什么都是顾不上的。 李言任由她痛痛快快地哭, 将这几日担惊受怕又没能表现出的情绪,一齐地发泄出来。其间只是稳稳地立在原地, 手掌在她肩上轻轻拍抚。 等她哭得累了, 怀里只听见啜泣的喘息声时, 方才放开怀抱,捧着她的脸。一面替她揩着眼泪, 一面正色道:“我不能和你打保票,但我们再试一试。你知道我有一位医生朋友,他曾经留学德国, 于西医上很有专研,在沪上也颇具名气。我急电给他,请他来一趟南川,再看一看。” 谢方思知道李言从不夸大其词,因为他知道希望落空的空欢喜,远远比失望更叫人不能承受。对于他说的“不能打保票”,她很听进了心里,不敢徒生许多奢求,但总算在昏暗无出路的绝境里,窥见了一点希望的亮光。 她的脸被他捧在手上,便握了他的手腕,在他手掌心里眼泪婆娑地点了点头。 谢老太太躺在病房里,两人不能不回去。谢方思牢记着谢老太太方才劝别人的话,要多对她笑,和她说话。哭过之后,心里堵塞的窒息感缓和一些,她问医院的护士借来一块毛巾,去厕所洗了脸,又拿浸了冷水的毛巾在眼睛上敷了好一会儿,瞧着不像是哭过的样子了,方才和李言一起回了病房。 谢老太太见她进来了,视线在她两眼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温和地一笑,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的病,大概不轻吧。” 谢方思在她床边坐下,拉了她的手道:“刚才那样的惊险,还能是小毛病吗?只是也没有您想的这么重,医生说一定要好好休息,吃饭行动,都要慢慢来,气也不能喘得急。等后天,我们再做一个检查。” 又说,“我先向学校申请一段时间的休假,到医院照顾您。您看,医院里的饭菜总比不上家里,您现在正是要吃得营养一点,我在家里,还可以炖好鱼汤排骨汤带来。” 谢老太太也轻轻地回握着她的手,很贪恋似的在她脸上看了一阵,竟没有回绝,只是道:“我年纪大了,一切都听你们年轻人的安排。只是每天家里医院两边跑,也很辛苦,就不要留下陪夜了。” 谢方思转头看了站在身后的李言一眼,后者开口道:“我和方思商量过了,我派一位勤务兵来医院守夜。这里的医生晚上只查两次房,其余的时间,很没有保障。没有人在晚上陪夜,方思和我都不放心。” 谢老太太见他事事都已安排妥当,也就点头同意了。 两天后,张远搭乘最早的一班火车从沪上赶到南川,一到地方,片刻也不停留,让助手将行李带去住宿的旅店,自己则拎着医药箱子直奔南川医院。这天是个工作日,难为李言这个大忙人都空出时间,一大早就到了医院。他一早和南川医院做过交涉,请来的医生如有需要,希望医院方可以极力地配合。 张远在病房里做检查,谢方思与李言便坐在病房外的过道上静等,两人的手紧紧地交握着。 李言握着她冰凉的手心,当然可以猜到她是很怕的,等待结果的每分每秒都格外难捱。他不知道如何去宽慰她,只是轻声道:“我就在这儿,别害怕。” 谢方思一开口,声音便发着抖,在心灵最脆弱的此刻,将自己剖白给他:“你大概看得出,我实在是个不能和人交心的人,冷淡得很。我从前和海棠那么好,她和我绝交,我伤心过了,也就是这样。可我最在乎的人就是她了,我要怎么办呢......” 李言的心里不无撼动,紧紧将她的五指扣在手中,道:“你能同我说出这一番话,还敢说没有和我交心吗?最好的,我们一起在你身边,最坏的,我也会长长久久地陪着你。” 谢方思眼眶泛红,默默地与他对望。 片刻之后,病房的大门打开了,在开门声响起的瞬间,谢方思便站起身来。张远穿了白大褂,戴着纱布口罩,只能看见半张脸,可一看到他微微锁起的眉头,谢方思的心便沉下去。 他伸手指了指走廊,示意走远些说话。离开之前,谢方思忍不住往病房内窥看一眼,谢老太太还是躺在床上,只是床头挂着玻璃瓶子,由一根细的橡皮软管连接着,正在往身体里不断注射药水。 三人来到走廊尽头。张远摘了口罩,和上回见面时的嬉皮笑脸不同,拧着眉头肃然道:“对不住。心跳太低了,心衰已经很严重。我无能为力。” 在他说这话时,谢方思的眼泪已然涌到了眼眶,脚下发软,要不是借着李言扶她的力道,简直不能站在地上了。她的希望到底破灭了,呢喃道:“怎么会......” 张远解释道:“据你所说,老太太没有哮喘和心脏方面的毛病,在此之前一直表现得很健康,那么,我很怀疑是血液里的毛病。人活着一天,血液就在身体里流动,病情扩散的速度之快,也就可以想见了。” 和前几日一样,谢方思回到病房里的时候,极力控制着脸上的神情,对谢老太太柔声道:“您觉得怎么样呢?” 短短几天时间,谢老太太的虚弱是显而易见的,刚住进医院的时候时常下床走动,话也说得多,现在却无力了许多,多数时候总是躺在床上,说话时的气息也涣散了。她对谢方思招招手,问道:“医生怎么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