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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人时斜着眼,张嘴时顺便吐了口唾沫: “小陈同志, 我们也不是不听你的, 胡枝子那种野草种它有什么用, 买种子还得花钱, 这钱都是从我们林场拨的,城里来的专家不心疼, 我们心疼得很!” 其有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出头鸟咄咄逼人, 有人面带忧虑注视着新来的小姑娘, 也有人跃跃欲试,想上前插一句话。 南穗依旧带着笑, 双手放在膝上,站起身来环视着众人,目光落在依旧神色挑衅的男人身上。 “宋彬同志,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宋彬是先前苗圃里管账务的,每次都会贪下一点,老孙也知道这件事,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宋彬一家人都进了林场,闹大了总怕不好看。 老孙私底下找过他几次,宋彬稍微收敛了些,也只是一些而已。 南穗在召集所有人之前就了解过每个人的性格,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完全没给宋彬回答的时间,转身在纸板上画出两道线。 “这是墨热的地形图,右侧代表沙漠,左边这条线是林场,我查阅了前几年沙漠扩张的速度,每年都在增加,图表列在这里。” 上过几年学的几个年轻人紧紧地盯在那块纸板上,他们看得出来,荒漠与稀疏草原的过渡地带在逐渐左移,离林场这条线越来越近,不由得将期盼的目光落在南穗身上。 “按照理想状态估计,如果放任不管,十年之内墨热将彻底失去草原,那时候的情况大家比我更清楚。” 林场是墨热工作待遇最好的地方,尤其是在起步阶段,有一定的资金储备,还没有什么需要费心的事。所以很多人挤进来后,就安心地闲了下来。 但现在,他们的目光都锁定在面前容貌稚嫩的女孩身上,焦急地等待着她能给出的解决方案。 “因为土地肥力低,很多树种不能正常生长,所以我打算种植有肥化作用的胡枝子和金枝槐。宋彬同志提出的问题,我也考虑过。” “胡枝子的嫩芽可以作为羊饲料的替代品,这点我已经试验过,枝条柔韧性也不错,家里有不方便劳动的,可以做点编织筐之类的。金枝槐的生长速度比较其他树种来说更快一些,出圃后一年就能初步成林,先挡住一部分风沙。” “现在还有其他问题吗?” 南穗的话语虽长,条理却很清晰,不少人拿着笔划拉,沉思着方案中的漏洞,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剩下宋彬抬着头,带着轻慢的表情。 宋彬被一大段话搅得脑子里稀里糊涂的,一时语塞,他以为这个年龄段的人会被他的话激起火气,心气高的会冲动做下承诺,脾气爆的会干脆和他吵起来,却没想到她依旧笑呵呵的,不动声色间把大多人拉去了另一个阵线。 有种挫败感在他的心里蔓延开,宋彬脸上却不显,在南穗宣告结束后,第一个大步跨出了门。 “陈主任,宋彬他……” 说话的是柳秀秀,先前第一个响应南穗的女孩,也是苗圃区里唯一的女性,话里带着忐忑。 她担心宋彬会给陈主任带来麻烦。 柳秀秀对这个新来的管理者很有好感,她笑起来很和善,明明比柳秀秀自己小了很多年岁,却更像指引前路的长辈,听着她讲述方案,仿佛只要坚持做下去,就能看见成功的景象。 “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 南穗摆了摆手,顺手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物件,递给柳秀秀。 她前几周为了观测幼苗,多了几株苗,干脆找了几个废旧瓶子,添上土做成了小盆景。 瓶子里绿意盎然,枝条在阳光下抽出嫩叶,胡枝子长得快,已经缀上了稀疏的花苞。外壳上飘逸的字体写着一个“柳”字,有种奇怪的精致。 “小礼物,送你啦。放在窗台就行,不用管它自己也能开花,趁着今年的花期还没过。” 柳秀秀接过小瓶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从没有收到过礼物这种东西。 她的嗓门很高,在长大过程中学会了泼辣的对骂,总有人在骂不过后会气急败坏地甩出一句“你这种女人谁敢要啊!”,柳秀秀知道她必须忽略这些闲言碎语,从此更加努力地去放羊,去运沙,去干别人不愿做的事。 柳秀秀搬进了林场,依旧有人在背地里说她的闲话,或者彻底将她看作一个好用的劳动力。 在瓶子里的那株胡枝子开花时,她趁着没人抹了一把眼泪,什么都没说。 . 南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繁忙中。 她的日程表从早上7点记录到凌晨,没有一丝空隙。 二色胡枝子的种子撒了没多久,发芽率还在估算范围内,杂草又开始抢占养分,只能人工去拔除。 金枝槐的幼苗只能去外省采购,做苗木生意的个个都精明得很,价格一点都不肯松口。黑心的商家还会拿假苗冒充,想着反正离得远,追责任也追不到他身上,恨不得在墨热采购组上大赚一笔。 南穗请了在金枝槐生产地的校友帮忙,也花了一个多月才买到一批算得上正常水平的幼株。 林场最宽的院子里摆上了简易的桌椅,南穗每天会抽一个小时来讲课,普及一些林木养护的基本知识,抓紧培养出更多能上手的人。 每次凌晨躺倒在床上时,月亮都正对着南穗房间的窗户,皎洁的光能透一丁点进来,落在窗台的小盆栽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