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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嫁给暴君之后 第86节

    外面的日光透过门扇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金色的光影。秋风从窗外徐徐送来,虽有几分寒意,却吹得人精神越发地清明。

    很多事,其实只要稍微想想,便能得出结论。

    “因为欲壑难填。站得越高,越会被权势所迷失。陛下若真是暴君,不得人心,那自会有人前仆后继来推翻他,就跟前朝一样。但他一直努力在做个好皇帝,拔除历朝留下的那些弊病,事实证明,大梁正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只不过冲击到了士族的利益。我虽是王氏之女,也是大梁的皇后,我曾答应过陛下,要与他共同守护这片江山。伯父若为了一己私利,将江山百姓置入水深火热之中,我也不能容他。”

    王乐瑶语气平和,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说出这番话有多么艰难。伯父对她有教养抚育之恩,父亲不在家那几年,她甚至视伯父如亲父。事到如今,若萧衍和家族,她注定只能选一个,她没有办法用感情去选,只能用理智。

    桓曦和觉得王乐瑶太过冷静理智,把她自己放在皇后这个位置上,可能会挣扎痛苦,难以抉择。一边是生养自己的家族,一边是自己的所爱。一个人抛弃自己的根,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魄力。她自愧不如。

    “你希望我怎么做?”桓曦和轻声道,“或者说怎样才能帮到你?”

    “我这一去,至少年前才能回来。你留在都城里,注意四大姓的动向,随时给我传递消息就好。”

    桓曦和应下,又有几分担心,“你和陛下虽然是做戏,但明面上受了惩罚,恐怕底下的人都会以为你失宠了,不会再那么尽心。你自己万事小心。”

    王乐瑶点了点头,桓曦和也不便久留,行礼退出去了。

    宫中的消息是走得最快的,很快全宫上下都知道皇帝生辰宴上,皇后惹怒了皇帝,并被罚去行宫的事。其中有叹息的,毕竟天家素来无情,更别指望帝王能长情。也有觉得意外的,比如常在显阳殿行走的那帮宫人。因为平素她们看得最真切,陛下对皇后娘娘那是真的宠,说捧在手心里也不为过,眼神更是恨不得时刻粘着她。

    怎么这回说翻脸就翻脸了?还把皇后赶出宫,这跟打入冷宫也没什么分别了。

    再看皇后娘娘,只是十分平静地收拾起去行宫的东西。不哭不闹,还维持着那点可怜的体面。

    说实话做皇后是真的惨,寻常人家的夫妻吵架,女子还可以向夫君撒娇求饶。皇后就不可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统统都要受着。或哭或闹都不成体统,有损皇后和高门之女的尊贵与体面。

    皇帝将皇后罚去行宫之事传得飞快,连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对此事议论纷纷。

    本来天家内宫的事没这么容易传到民间,大概是人有心为之,加上之前皇帝宠爱皇后的传言甚多,无意间就树立了帝王深情不悔的形象。陡然之间,这种形象坍塌,民间争相传议,多是替皇后打抱不平的声音。

    琅琊王氏之女,原本是何等尊贵。嫁给一个寒门出身的皇帝,最后竟换来被轰出宫的下场。

    皇后在位上,至今也无任何过失之处,皇帝如此处置,何其不公!

    王执从宫中回来,刚入家门,就听到余良说起此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久前他还在华林园的凤光殿,饮酒祝寿,看长沙王投壶,明明天家是一派和乐的景象,母慈子孝,兄友弟恭,怎么回头阿瑶就被罚了?

    他转身又要回去,余良忙道:“二郎这是去哪儿?”

    “当然是回宫去讨个说法。”

    余良劝道:“二郎还是莫去。陛下岂是好相与的人?惩罚既然已下,便是金口玉言,再难更改。您这一去,万一激怒了陛下,吃亏的不还是皇后娘娘吗?既入宫门,很多事,便由不得我们了。”

    王执承认他说得有理,对于皇帝那个女婿,其实从头到尾他都没看上眼过。他也跟皇帝不甚亲近,无话可谈,就算进宫了,又能帮到阿瑶什么呢?王执负手,沉默地走回住处,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外人不知也就罢了,他可是最清楚的。陛下连他藏匿前朝太子这样的罪名,都可以看在阿瑶的面上不追究。到底发生何事,要这样处置阿瑶?

    他坐立难安,这时随从暗中递了个消息给他,说皇后约他明日在建康城郊的驿亭见面。他只能暂压下心头忧虑,静待明日。

    天刚大亮,北宫门就蜿蜒而出一队人马,当中的车驾顶上有只凤凰,正是皇后坐在其中。虽然皇后被罚离宫的,但是行装一点也不少,连夜匆匆装了好几辆牛车。禁军护卫,宫人数十,声势浩大地从北宫门而出。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这趟是出游。

    但她受罚的事早已经在一夜间传遍都城的每个角落,所以沿途的百姓都有几分同情地看着她的车驾,议论纷纷。

    萧衍站在城楼上,目送着那辆车驾远去。萧衍一直等她探出头,回眸看他一眼。可车驾如蝼蚁般越来越小,消失在天际尽头,她都没有露面。

    好像真的对待无情郎一样决绝地离去。

    萧衍丝毫不怀疑,若是哪日他真伤了她的心,依她的性子,肯定也会毫不留情地丢下他,头也不回地离去。时至今日,他都觉得,她所有的温柔,顺从,甚至要豁出去为他生个孩子,都是出于妻子和皇后的责任,与爱无关。

    他在她面前,永远是卑微的,不自信的。因为她太好了,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并且在这段关系中,她始终冷静理智,丝毫没有陷入情爱的样子,走得这样潇洒而决然。

    此番为了配合她,他好好的生辰宴,草草结束。而且忍着半日和一个晚上没有去见她,一大早就跑到这秋风瑟瑟的城楼,只为见她一面。可她连头都不回,直接把他丢下了。

    这个可恶的女人。

    苏唯贞能看出来主上心情很不佳。

    昨夜,他给主上磨墨,就听到主上误喊了好几声皇后的闺名,甚至还抓他的手。今早主上也是精神恍惚,差点把书卷当胡饼吃下去。

    苏唯贞心想,主上这哪里是罚皇后,分明是在罚他自己。

    幸好他知道,帝后只是在做戏给别人看的。不过既然要做戏,主上就得做全了,这才半日而已,主上好像已经忍不了了。

    萧衍被秋风吹着,觉得胸口堵得慌,整颗心都空落落的。他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答应放她去行宫,还要配合她什么顺势而为?她会不会就此一去不回,或者很快就把他抛之脑后了?他要疯了。

    萧衍抬手按了下额头,对苏唯贞说:“备马。”

    “啊?”苏唯贞有点接不上他跳跃的思维。

    “说朕身体不适,这两日谁也不见。”

    “主上要去哪儿?”

    “你说呢?”萧衍瞪着苏唯贞,眼神冒火,简直要杀人。

    苏唯贞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吩咐手底下的人去准备了。

    *

    王乐瑶坐在车驾中,穿着厚厚的外裳,捧着手炉。她本来就畏寒,这手炉是萧衍给她准备的,她抱在怀中,看了看窗外。路上的树叶大多已经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正是秋风萧瑟,万物凋零的时节。

    她不禁在想,萧衍在做什么呢?

    本来应该好好道别,再离开的,现在却是连一面都见不到了。

    他应该很生气吧。生气她自作主张,还要配合她演得像夫妻决裂一样。

    他的内心深处就像住着一个孩童,一旦抓住了什么,就不肯放手。

    王乐瑶不禁笑了笑,等回去以后再好好安抚他吧。

    竹君坐在车驾前面,等快到了驿亭,远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忙回头对王乐瑶说:“娘娘,快到驿亭了。主君已经在等着您了。”

    王乐瑶点了点头,吩咐停车,人马稍作休息。

    这四脚亭是供往来行旅换马休息所用,十分简陋,连个遮蔽的帏帐都没有。王执站在亭中,已经等了约半个时辰。听到身后的车马声,急忙回过头,看见王乐瑶从车驾上下来。

    她优雅从容,亦如往昔。服饰虽然没有在宫中时那么繁复华丽,但雅致精巧,丝毫都不显得狼狈。

    王执稍稍松了口气。

    “父亲。”王乐瑶走进亭中,“您怎么来得这么早?”

    “娘娘。”王执行礼,“臣担心,实在睡不着,所以提前来了。”

    王乐瑶吩咐竹君把亭子周围守着,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宫人又在亭中布置了一番,有茶有案还有座,甚至还在周围设置了挡风的围障。

    只剩父女两人之后,王乐瑶也不卖关子,“陛下没有罚我,父亲不用担心。”

    “那你们这是……?”

    王乐瑶直接地问道:“父亲对于文献公的事知道多少?”

    第104章 朕是疯了。(二更)……

    她冷不防地提起文献公, 王执一头雾水。

    “怎么突然提起他?”

    王乐瑶看父亲的神色一派忧伤,那是种惋惜悼念之情,就知道伯父所作所为, 恐怕是瞒着父亲的。父亲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否则她要入宫之前,怎么还会让谢羡带她走。本来父亲的性格便正直,重情重义。但有时过于正直了, 便会有几分不通人情世故。

    “那父亲当年是因何事丢了官位?”

    王执犹豫了一下,看到女儿不追问出根由就不会罢休的表情, 轻咳了一声。

    “因为景融想立你做太子妃。为了保全他跟你,为父只能辞官了。”

    王乐瑶大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执。

    王执以为她就算不知,多少也能看出些端倪。毕竟姜景融堂堂一个太子,隔三差五就找借口往家里跑,有意无意找她说话, 还给她找那些连秘阁里都没有的书, 甚至还找画师画了她的像, 就挂在寝殿的床前, 日日都要看上一眼。

    当然这些都是王执后来才从东宫的宫人那里听到的,此刻也不便全都说出来。

    王乐瑶还在错愕中没回过神。

    她跟姜景融相处的时候, 一直恭敬有礼, 甚至还有几分疏远。只不过有两回挨不住姜景融的殷切, 要他帮忙找了两本书。她一直以为姜景融是希望跟父亲关系更亲近才讨好她, 哪里能想到姜景融竟然还有这么层心思在里面。她并不是太喜欢姜景融的这种小心思,尤其之前她跟谢羡还有婚约,立她为太子妃,置谢羡于何地?姜景融跟谢羡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谢羡还救过他。朋友妻不可欺,若是谢羡知道他的心思,恐怕也会觉得很讽刺吧。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父亲,我希望您从王家搬出去,并且跟伯父还有堂叔他们划清界限。”

    “好端端的,这是为何?”王执疑惑道。

    “伯父他们很可能会对谢羡下手,就像当年对文献公那样。”

    王执手中的茶碗“哐”的一声掉在案上,整个人好像定住了一样,然后猛然起身,“阿瑶,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似怒似疑,更多的是一种信念崩塌的惊惶。

    王乐瑶料到父亲会是这种反应。父亲跟她一样,虽然骨子里有些离经叛道,不爱被家族的各种规矩束缚,但也以出身琅琊王氏为荣。他怎么都不会相信,自己的兄长,害死了自己昔日的好友。

    “我还没有证据,但我此次之所以跟陛下联手演这一出,就是因为有人想害谢羡,伯父和堂叔他们有重大的嫌疑。不管这件事是否跟他们有关,您听我的,回去后就从王家搬出去,宅子我也给您找好了,就在阿姐的住处附近。”王乐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房契递了过去。

    王执慢慢地缓过来,重新坐下,口中还喃喃地念道:“怎么会呢?为什么呢?”

    王乐瑶知道父亲一时之间很难接受,就像当初王姝瑾的事,她从萧衍口中得知一切都是伯父的安排时,也震惊得难以复加。

    “父亲,我知道要相信这些很难。您绝不能跑去质问伯父,若是伯父真有私心,您这么做就会打草惊蛇。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及时抽身,否则王家恐怕离覆灭真的不远了。”

    王执仰头,闭了闭眼睛,似乎有一滴泪水快而迅速地划落他的脸颊,但很快就了无痕迹。

    “好,我会的。”最后,他很轻地说了一句,“你去吧,为父想一个人静静。”

    王乐瑶心中不忍,但还是起身,担忧地看了父亲两眼,走出了四脚亭。

    竹君跟在她身后,轻声道:“娘娘,主君没事吧?婢子从来没见他如此……落魄。”

    尽管有些不敬,但竹君是真的很担心。哪怕当年主君辞了官,几乎是身无长物地离开王家时,也依然是那般潇洒恣意的状态。

    “没事,给父亲一些时间吧。”

    王乐瑶登上车,吩咐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撩开车窗上的帘子,往亭子里看了一眼。那个青衫落拓,微微佝偻的背影,仿佛被亭边漫黄的秋草给淹没了。鬓边霜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垂垂老矣。

    出身高门,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已经很难再说清。

    傍晚时分,车驾停在了丹阳郡下辖的芜湖县的驿舍。

    王乐瑶刚下车,就看到远方天空仿佛撕裂开般,划出一道闪电,而后传来轰鸣的雷声。

    “暮秋这种天气真是罕见,娘娘,我们快进去吧。”

    这驿舍修得还算不错,毕竟离都城不远,往来不少官员要在此处下榻。比县城里的那些客舍还要来得干净舒适,所以竹君她们才选这里落脚。

    驿舍的驿长和驿卒听说皇后的凤驾到来,早早地就在门前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