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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嫡长子 第565节

    毛语文不敢说,其实这几年以来,各地督抚都收敛许多了,当然所谓收敛并不是不干那些事,而是不在明面上做那些事。

    上面皇帝在逮呢,有多愚蠢还会顶风作案?

    “陛下,田地的事,除了要查陈氏自身,还有他的许多亲戚,眼下也有许多人以亲戚的名义来占田。因而到底有没有多置田地,还不是定数。”

    “行吧。”朱厚照轻呵了声,“几年过去,现在朕的臣子们都学聪明了,和朕玩起了猫捉老鼠。有意思,真有意思。语文,这件案子你要派一个得力之人,专门来盯,一旦查明他是通过谎报政绩这个办法来向上晋升,朕饶不了他!”

    毛语文心中没什么怜悯之情,他都已经习惯了。

    关键是皇帝是通过什么途径得知陈泰有贪墨三十万两银子的事的?

    厂卫之中如果有这样的消息,一般绕不过他的眼睛。

    而朱厚照在意的是,一个他也认为是清廉有为的官员,竟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大行贪墨之事,他无数次强调过,主政一地的官员最为重要,如果这个人出了问题,那么他管辖的地方的民情是不是都是假的?

    这就是触犯底线。

    之所以严查也是因为陈泰可能触碰到这个底线。

    如果上报的民情都相对客观,符合实际,朱厚照还会从轻处置,因为说句实在话,官俸低微,官员伸手拿一点确实很普遍。

    眼巴前不就有一个王琼还不老实呢吗?

    但人家王琼勤政干练,没去浙江之前是治漕河的,这条河道的干流支流、古今变迁、修治经费他给梳理的分毫不差。

    到了浙江以后,浙江的新安江被他修整加固,尤其开海之后,浙江略有混乱,亟需迅速恢复社会秩序,王琼做得相当可以。

    这样的人,拿点银子没有问题,朱厚照自己也知道。

    但陈泰属于超出他的预料,搞得他现在摸不准这个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能让锦衣卫去各地核实他在民情这种关键问题上是不是有造假。

    而一旦查证为实,朱厚照要是不把他的皮扒下来,算他陈泰死得够早够及时!

    案情如火,一触即发。

    大朝会后忽然出现这样的事,还是令官场有些震动。

    尤其接任凤阳巡抚的费宏,他最尴尬。

    到了淮安以后,各地知府以及漕运上的相关官员来拜见他时,一个个都苦着脸。

    费宏哪管得了陈泰,皇帝对他这个巡抚也有要求,后来干脆他自己把这些人全都召到自己的总督署里,摆了两桌。

    其中就有淮安知府林庭(木昂)。

    “前任巡抚的事,你们或多或少都有耳闻,本官也收到了旨意。”费宏绕着桌子走,一个一个拍他们的肩膀,“朝廷要查,那谁也拦不住,你们都是各自负责一府的官员,回去以后诫谕下属,谁也别想着拦。”

    “费部堂!”

    费宏话说一半,忽然有个官员哭腔就出来了,“部堂,我等都是冤枉的!请部堂向皇上禀明实情,救救我们呐!”

    “是啊!请费部堂救救我们!”

    ……

    陈泰忽然这个时候出事,最害怕的就是他们,因为他们是直接属下,到底是不是陈泰的同党,这件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楚的。

    “你们若是奉公守法,造福百姓,何需我来救?若不是,我又如何能救得了你们?”

    “费部堂!只怕到时候有小人攀咬,我等便是百口难辩了!”

    费宏听他们讲得可怜,但他也没有办法,锦衣卫已经来了。

    “淮安府、扬州府、庐州府和凤阳府四个府的知府,以及滁州、徐州、和州三个州的知州,皇上派了锦衣卫正在核查陈泰上奏的历年数据,包括田土和人口。

    明天你们分别去回答锦衣卫的提问,锦衣卫也会从府再至县,如此往下核查,若是数据相差不大,各位都会相安无事。若是差距极大……”

    费宏不好再讲下去了。

    而且他不能让这些人离开,以免他们连夜做出什么造假行为。

    林庭(木昂)起身行礼,然后问道:“费部堂,下官乃淮安府知府,斗胆请问,陈泰此次出事,是他谎报了这些数字?”

    费宏无可奉告,主要他也不知道,但他大致能摸到一点逻辑,“陈泰是不是谎报,这并没有明旨,本官也不敢断言。但陛下登基以来,尤重各省、府、县之主政官员,你们大多数都是从知县当到的知府,这应该都是知晓的。所以每次大朝会,必会询问民政诸事。

    如今锦衣卫在核查这些事项,想必是觉察到其中有不符之处,兴许,确实是为此而来。”

    这么一说,在场官员大多面色凝重。

    即便林庭(木昂)这种清流官员也是如此。

    因为哪怕他自己没有谎报,但是有可能下面的人会谎报给他们,万一里面有什么遗漏或是错误,导致对不上,比如说他报了15万亩,结果几个县加起来不等这个数,这就麻烦了。

    最关键的是,上面的人为了升官,会让一些数字一直‘增长’,这个增长,应该会是核查的重点。这里面万一有点什么,这可怎么得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 案情原委

    朱厚照一页一页翻了毛语文递过来的陈泰的口供,同时问道:“那三十万两银子呢,找到了吗?”

    毛语文低头回道:“按照陛下给的地点,已经挖到了,锦衣卫也已经封了那处宅院。”

    “是不是有些不明白,朕是如何知道的?”

    毛语文单膝跪地,“锦衣卫是陛下耳目,事先却没有半分察觉,此乃微臣失职,请陛下治罪。”

    “起来吧。陈泰那是老狐狸一只,他这个清官的名声不要说你,就是朕也给他瞒了几年。”朱厚照把那些否认罪责的口供扔在一旁,其实是有些恼火的,到这个程度还在嘴硬。

    “尤址,你去把他带过来。他不是要见朕吗?看看他能说出什么鸟来!”

    “是。”

    宫里人走了以后,朱厚照去将毛语文扶起,说道:“这个事起初是从浙江来的。谷大用叫朕给扔在浙江好几年,难得他有孝心,两个月前奏了一桩侵田案。不过这案子并不是普通的侵田案。

    说是当地一个富户许氏,因为触犯朝廷律法而被下狱,留下了家中百顷良田。另外一个当地豪情名为李赐,眼见许家不行了,渐渐就把这百顷良田据为己有。许氏有一子,他眼见家产无法获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田契找出来一股脑全部投献给几个官员之子。”

    说到这里,毛语文就听明白,“这是宁愿破财,也要报仇。”

    “是,就这么一刀借刀杀人之计,这几个官家子弟全都接了,因为他们觉得李赐不过就是豪强,根本没有官府的背景。但是他们没想到李赐却有强大的靠山,这个人就是陈泰,还是凤阳巡抚、漕运总督的陈泰。

    两强相斗,谁也不让谁,最后发展到互殴,搭上二十多条人命。到这个程度,各自都要找靠山了,否则谁也逃不过去。其实原本朕也没有特别在意,不过在谷大用的奏报里忽然出现了陈泰的名字,这与朕对他的印象不符,于是便让人把李赐抓起来盘问了一番。”

    毛语文听后恍然大悟,“那这事还多亏了谷公公。”

    朱厚照自然也知道。

    刘瑾离开之后,他们这些老人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艰辛。虽然尤址也被他提醒过,不过政治斗争的两方,一旦对立,就不是一句话可以解决的。

    即便尤址不针对他们,他们在现有的体系中也混不开。

    没人搭理你,因为没人想因此得罪尤公公,这个作为皇帝有办法吗?没办法。而且谷大用没有达到要他这个皇帝花费那么多心思去维护的地步。

    不搭理都还是好的,有的时候还会欺负你,以此作为投名状。

    不过朱厚照却留下了他们当中的几个人,谷大用和张永都是。

    他发现留下了之后有奇效,现在的谷大用对于皇帝比之前还要贴心,他是一定要在皇帝这里争宠的,否则他就不是活得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活不活得下去的问题。

    谷大用也知道天子关心什么,于是就把自己的见闻频繁的上奏给皇帝。这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朱厚照觉得蛮好,就鼓励他继续,一直到此次看到陈泰的名字。

    “……朕当时想着,是不是有人故意打着朝廷命官的旗号,为了他的清名着想,便没有立即让内阁办理此事,而是让谷大用在办。没想到,查着查着竟还有三十万两银子的事。”

    “所以陛下才令微臣去把陈泰给追回来。”

    “不错。跟你,朕可以说说心里话,这件事,令朕着恼的地方在于陈泰欺君,其次便是浙江的官员,谷大用都知道向朕禀报,当地的知县、知府却隐而不报!”

    第二点其实没什么办法,因为那些姓许的就是把田投献给当地官员之子的,出了事当爹的肯定是隐瞒不报。儿子是传宗接代的心头rou,这年头应该还鲜少有人大义凛然到这个地步。

    所以他能理解,但也仅仅是理解,这次还是要和那些人算账的。

    过了一会儿,身穿囚服的陈泰被带到奉天殿外,他手脚都戴着铁链,狼狈是狼狈了些,不过弘治十二年开始,诏狱的酷刑就被很大程度限制,所以陈泰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

    见到皇帝和锦衣卫指挥使从远处渐渐走近,陈泰规规矩矩的跪伏在地。

    “罪臣陈泰,叩见圣上。”

    朱厚照的身后,内监迅速搬了一张椅子过来,阳光之下,天子坐着审他。

    “听闻你在狱中一直嚷嚷着要见朕。是想说什么吗?”

    “是,罪臣是想与陛下鸣冤!罪臣自任凤阳巡抚,勤勤恳恳,效忠王事,绝不会有贪墨欺君之事!请陛下明察!”

    说完之后他又重重叩头。

    面对这样厚颜无耻、死不认罪的人,朱厚照真是有一股恼火直冲脑门,“无罪?!你敢说那个李赐不是你的人?你敢说那三十万两银子是你这些年的官俸?到了奉天殿,朕的面前,你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可见你胆大包天,无所不为!”

    陈泰不知心里是什么想法,但在表面上还是分毫不惊。

    这的确是个本事。

    朱厚照都气笑了,“还不承认是吧?无妨,你那银子朕已经找到了,脏银既在,朕可以名正言顺定你的罪!要是朕错怪了你,就是朕这个皇帝有眼无珠,错杀了朝廷的栋梁之臣!”

    陈泰微微握紧拳头,他的嘴唇有一丝颤抖。

    “你还有什么话说?!”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家伙双掌撑地,再叩了一头。

    “带下去,给朕彻彻底底的查!陈家及其亲属到底做了哪些不法之事,一桩一件全部给朕查清楚!朕就不信,你那张嘴比事实还硬!”

    朱厚照要把这桩案子办成正德年间的铁案、大案,倒要看看这家伙到底有多头铁!

    ……

    淮安府。

    锦衣卫发现了个有趣的东西。

    “正德三年淮安府有水田二十八万亩,旱田十六万亩,这是侍从室所留的数据。为什么与淮安府自己所记载的不一样?”

    林庭(木昂)很紧张,他赶紧起身去看,一看还真是奇怪,淮安知府本地有一本账册,上面分明是写着水田二十四万亩,旱田十四万亩。

    “可有……可有当时的公文?下官是正德四年才调至淮安府,上一年的事,下官确实不知。”

    “不知?”锦衣卫呵呵冷笑,从边上拿出一纸公文,“正德四年,你也是这么报的!”

    外面费宏也迅速走了进来,他把锦衣卫提到的几份材料一一对应起来看,发现确实存在前后不搭的问题。

    再看林庭(木昂)面色有些发白。

    费宏知道他是前礼部尚书林瀚之子,应当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巴结陈泰,因而问道:“利瞻,你自己上报的数,你都不核准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