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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港口最近的陆地是日出岛和夕阳岛,但都已经十几年没和教会通商了。而正在驶来的这艘白船看上去比刚刚制造出来的细麻布还干净,根本不像是在海上经历了数十日风浪。如果瞭望塔上的水手眼神好些,他会发现那艘旗舰不仅仅是白洁;在波涛温柔地拂过船舷时,船体变得微微透明,好像并不存在。 初秋的烈阳叫太阳神的信徒都提不起精神干事,但是很快,像一颗火星落入干枯的草丛,凯撒港口被狂热点燃,人们的喜悦欢呼和哭泣燃烧了整整一周,连铜蛇雕像都为他们震动。 在数千信徒的注视中,米哈伊尔·库帕拉带着几百位海难幸存者登上年久失修的码头,乘风破浪的白船被瞬间生长出的巨型花草簇拥着向上一跃,旋即哗啦一声碎成无数晶莹剔透的玻璃碎片,在散发着鱼腥味的湛蓝海面上化作白沫无影无踪。 接着,人们熟知的太阳骑士的爱马爱弥儿出现在远方的山峦,长嘶一声越过人群;他们敬爱的祭司长旋即抱着一位幸运的伤员翻身上马,朝着圣城方向疾驰而去。 半道上,阿诺德从那条六百六十六位贵族少女刺绣的雪白斗篷里探出头来,迎着风深吸了一口没有海洋咸腥味的空气。寂静的山野中弥漫着湿润的植物芬芳,风一下子把他打理了一刻钟的又干又硬的头发吹乱,眼镜的银链发出清脆的声响。 米哈伊尔低头看见他微微耸动的鼻尖,无奈地说:“国境之内,其他人可以调动的力量更强,我要让爱弥儿加速啦,请您别乱动,小心摔下去。进了圣城,大家至少面子上得按规矩办事,反倒安全一些。” “原来你是懂这些的。”阿诺德顿时觉得他有些无趣,却又一下子喜欢起这样的米哈伊尔来,“那么,也请您不要引诱我。” 虽然阿诺德用了“引诱”这种教会人士申饬异端时才会用上的词,米哈伊尔却没见过他这么软弱的样子。全然不是哀求,反倒有一点懊丧。 于是米哈伊尔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迎着风扬声道:“我没有。” 阿诺德的后脑勺靠在他的胸口:“您被亚娜和米迦打伤,却叫我给您处理伤口。其实您自己的愈合能力很好,也没有病菌或毒药能在您的血液里生效。这一路上您都在引诱我,刚才甚至把我闷在斗篷里,你胸口全是血的味道。”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的两位圣徒朋友并没有看在你的面子上手下留情。”米哈伊尔无奈地说,“而且你又不用呼吸。” 说着他愣住了。好像的确没有什么必要:同行的幸存者们一边称颂他和太阳神的名,一边按照他在船上的说辞解释有人中了诅咒,库帕拉殿下要带他去圣城治疗。爱弥儿才跑到城门口,他就听见了人们遗憾或羡慕的赞美声。今天是个晴天,但他拖着一片白云前行;爱弥儿跑得这么快,除了十二圣徒,也没人能看清或认出阿诺德·爱德华兹。 但他还是全副武装,背缚长剑和骑枪,用斗篷卷起阿诺德,把他抱在怀中,左手拉着缰绳。直到现在,他的右臂还紧紧压在阿诺德胸口,好像那些大街小巷里会传播的花边故事里的糟糕骑士,时刻准备着抱紧雇主的妻子亡命天涯。 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一片开阔的草地之上,一支两千人左右的军队迎面而来。 草地的一边是连绵的群山,在初秋时节好像迸发出最后一丝生命一般,深绿的叶丛吐出衰颓而馥郁的草木芬芳;另一侧是起伏的金黄色田地,几个稻草人和小屋错落其间,更远处依稀可见一片建筑群,似乎是座小镇。 米哈伊尔勒住爱弥儿,阿诺德灵活地贴着他的盔甲摸到他身后,钻进了斗篷里。 两千人的军队在距离二十米处先后停下,缀在步兵后边的骑兵队听不见前面的命令,踩伤了不少人,引出一阵抱怨和sao动。 领头的圣殿骑士和祭司愣愣地看了米哈伊尔一会儿,后者背对着下午时分倾斜的太阳,日光从他的金发末端流泻下去,在盔甲和骑枪长剑以及爱弥儿的每一寸上闪烁着柔和的光辉。 两人忙不迭地从马上滚下来,顾不得被马背颠得疲软的骨架,向前狂奔几步,双腿一并,高举双臂,大声吼道: “太阳神密特拉在上!赞美大祭司!” 仿佛浪潮一般,从前头的步兵到后边的辎重队,再到两翼靠后的骑兵,士兵们跟着赞美起了太阳神和太阳骑士,其中绝大部分连所属教区的大教堂都没去过,更别提见过米哈伊尔·库帕拉。在寂静的队伍中,不少人高举胳膊,伸长了脖子想瞻仰一下他们传说中的地上天使的尊荣;而领军的圣殿骑士和神父则满心欢喜,以为库帕拉殿下是看到了他们过去的努力,来帮助他们打赢这场战争的。 米哈伊尔拍拍爱弥儿的背,微微低头,问: “愿荣耀归于父神密特拉。——诸位弟兄要去哪里?” 底下金发碧眼的健壮骑士与棕发蓝眼的中年祭司面面相觑。 “布朗兹尼王国发生叛乱,教皇冕下命我们前去协助教区主教平叛。”后者仰着脖子,疑惑道,“殿下不知道吗?” 米哈伊尔点点头:“我刚从波托西返程,有紧急事务向烈阳城汇报。叛乱起因找到了吗?” “还没有,殿下。不过,康斯坦特阁下将在我们之前抵达,‘搜查’判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