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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他们在乐州待了整整十年,当年跟着北上的人里,有人埋骨于此,有人在乐州的纸醉金迷里忘记了来这里的原因,有人等到可以回坪都那天却犹豫着要不要回去。 人性本如此,居安难思危。 这一世的谢如琢不想自己最后再变成那样一个无情无欲的帝王,但他接下的担子却还要背着,谢明庭才八岁,若他不做这些事还有谁能做? 对十七岁时的谢如琢来说,坪都留给他的回忆没有一处是好的,他从没见识过街巷有多熙攘,上元节的花灯有多精致,秦楼楚馆的琴声有多美妙,他只记得荒凉的宫室,鄙弃的冷眼,还有母亲尖细的红指甲刺破头皮的疼痛。 可他是皇帝,他要强迫自己记得坪都的一切,带着所有人回到那里。 谢如琢晃晃脑袋,又笑语晏晏,问何小满:“伴伴吃饭了吗?” 何小满答“没有”,他又道:“唔,伴伴不要吃这个饭,你胃不好,吃这个得胃疼。” “陛下小时候不也经常胃疼?”何小满看谢如琢一点一点拨着糙米吃进去,“还是少吃些不好消化的东西。” 谢如琢笑道:“那是十二岁以前!伴伴在我身边以后,每顿饭都有乖乖吃,就不疼了。”他拽了下何小满的袖子,“伴伴再找太医看看,把胃疼根治了。” 何小满道:“最近都不疼了,陛下不用担心。” 小半碗糙米吃了一半多,两个菜也去了一半,谢如琢放下筷子,噘嘴道:“不吃了。” 那表情显然是觉得不好吃,何小满忍俊不禁:“那晚上还敢吃吗?” “这不是没吃习惯嘛。”谢如琢抱着何小满跟小孩子似的蹭他,“我下定决心要吃了,伴伴你怎么劝也没用。” 前世这样的饭菜吃了十年,回了坪都才断了,二十年没再吃,谢如琢一时还真不习惯,糙米磨得他嗓子都有些发疼,但前世都能习惯的事,他不信这一世会不行。 何小满也有意放松气氛,笑说谢如琢吃了饭不擦嘴,把油都抹他衣服上,两人笑闹了一阵,门外的内臣躬身禀道:“陛下,裴元恺已到宫门外,请见陛下。” “他来谢恩的。”何小满想起一事,“陛下,午后沈经历许是也要来谢恩。” 谢如琢没适应这个称呼,懵然道:“谁?” 何小满驾轻就熟改口:“……沈将军。” “哦,对。”谢如琢有点烦躁了,对内臣道:“午后沈辞若是到了,裴元恺又没走,让他直接去兵部领文书,谢恩就免了。” 内臣应下,转身离去。 为了暂时拉拢裴家,谢如琢同意了内阁的提议,加封裴元恺为太子太保。裴元恺的官职为都督佥事,正二品,钦差镇守沧州总兵官,这在武将中几乎已是到了顶。太子三师在太.祖以后便是虚衔,做追赠、加官与赠官之用,活着能被授太子三师之位的少之又少,故而此番加封,除非再给裴元恺封爵,当真是封无可封。 素来文官地位要压武将一头,此时有了一个封无可封的武将,为示文武平衡,谢如琢干脆又赠了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孙秉德太子太傅之衔。 谢如琢的好心情被裴元恺坏了个干净,只得苦中作乐地想着今日沈辞不能来见他,下回他可以低调地去见沈辞。 甚好甚好。 正往宫城赶的沈辞也听说了朝廷加赠两人太子三师之衔的事,但他不知裴元恺入了宫,到了乐州后先找了家客栈,换下一身风尘仆仆的衣服,穿上公服才赶来。 到时已是申时,守在那儿的内臣上前问道:“是沈经历吗?” 沈辞点头道:“是,内官容禀,我递过奏本,陛下已允了我入宫。” 内臣轻声道:“裴总兵还没走,陛下让沈经历直接去兵部,不必入宫了。” 沈辞明白这是怕他和裴元恺撞上,领了谢如琢的好意,道:“多谢内官。” 还没来得及走开,沈辞一抬头就看到一人在沿着步道往宫门而来,方才那名内官回头看了眼沈辞,向着走出来的男人躬身行礼:“裴总兵这是要回沧州了?” “内官知道的,我怎可在京城久待,这就走了。” 沈辞正好与他四目相对,两双长得极像的眼睛无声地交锋,一触即分。 运气就是这么不好,还是撞上了。 既然已经遇见了,面对阶品不知道比自己高多少的裴元恺,沈辞自然不好不打招呼就走,等裴元恺走出来时,他已退居一旁,躬身行礼:“卑职见过裴总兵。” 沈澈曾跟他说,裴元恺的儿子里,大儿子最像裴元恺,但要论眉眼,倒还是他这个不想认的儿子最像,都是一样的剑眉,眼睛都比常人要深一些,而事实上他们面庞的轮廓也是有几分像的。 按这一世的时间来算,他和裴元恺也许多年没这么近地见过了,裴元恺一直知道他的存在,光是看他长的这张脸,裴元恺也不可能不认识他,但裴元恺的眼神并没在他身上多作停留,像是走在路上看到块突兀的石头,目光一扫便若无其事地转开了。 裴元恺冷淡地说了句“不必多礼”,他久居上位,眼神有股慑人的威压,又征战沙场几十年,眼中洗不去的戾气让沈辞都不自觉想要避开,说道:“沈辞?我记得你,云景的人。” 沈辞恭敬地微低着头:“裴总兵贵人事忙,竟然还记得卑职是谁,卑职惶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