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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神州道 第39节

    “爵士大人!阿达里爵士大人!”指挥官只能声嘶力竭地对着远处的高楼大叫,期望那一位北方军团中资格最老的老人在这时候能拿出他该有的威慑力,至少是表明一下他应有的态度,但是这远远看去,那位老人依然是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实际上,矮人和复仇教徒围拢的包围圈早就越过了阿达里老爵士所在的建筑,下面的矮人也有不少抬头上望看到了这位老爵士的。不少矮人看着他的时候目露凶光,口里低声咒骂着。这位手上有过不少矮人鲜血的军团老兵,显然在矮人中的知名度并不低。但这些矮人也很有默契地并没有去招惹他的意思,最多看上两眼就绕过了老爵士所在的建筑。

    “爵士大人肯定是被那个法师cao控了!那个小个子法师肯定是和这些矮人,这些西方人邪教徒勾结在一起的!”

    “谁有办法,你们这些法师,谁还有解除法术一类的奥术?快把爵士大人叫醒过来啊!现在只有靠爵士大人了!”

    “没用的!那个小个子法师肯定是有所准备的!”

    不只是驻地指挥官,慌乱中的北方军团士兵们,下层军官们还有法师们,现在都殷切地期盼着老爵士能过来打破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困境。只是和他们的期望相悖,老爵士依然还是端坐在高处俯瞰着这边,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反应也没有。

    不用说,几乎所有人都把原因归咎于那个同样是来历神秘的小个子法师身上,直到现在,那个曾经用飞行术让所有人都明白他来历不凡的小个子法师依然蜷缩在老爵士高大身躯的阴影中,看起来确实是一副幕后黑手的模样。

    不过在一片嘈杂慌乱甚至癫狂中,驻地指挥官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继续陷入歇斯底里的恐慌中,他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忽然呆滞了起来,一言不发地把目光从远处老爵士身上拉回来,重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然后眼神中的恐惧味道越来越浓。

    “安静。”

    大祭司仇先生忽然开口了。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词语,就让喧闹无比的场面当真的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他那一声的语气好像很平淡,声音也并不刺耳,却好像在当场的每个人心底和脑海中同时猛击了一下,即便是那些最为恐慌最为歇斯底里,已经开始像女人一样尖叫哭泣的年轻士兵,也被震得有些发蒙,停下了尖叫哭声。

    “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你们用不着奇怪,北方军团的诸位朋友们。这都是必然的,注定的,早就计划好了的。当你们做下那些罪孽,埋下那些仇恨的种子的时候,就注定了今天的结果。”大祭司淡淡的声音在每一个人的耳朵深处响起,就好像一个不那么亲密的朋友在耳边低语。“这些商人,这些财货,甚至于这些帮忙的矮人朋友,都不是今天的主角。你们才是。你们所以为的计划,安排在这里的一场劫掠,不过都是为了将你们聚集到这里来的附属布置而已。”

    北方军团的士兵,军官,法师们都面面相觑,一时间不大能理会这个邪教大祭司所说的话。而只有站立在魔像上的驻地指挥官依然神情呆滞,只有一身的肥rou抖动得越来越厉害。

    一个复仇教徒忽然越众而出,走进了包围圈中,径直对着指挥官所在的魔像走去。

    这个复仇教徒脸上带着的面具颇为精致,雕琢的手法工艺甚至还远超大祭司脸上的那一块,只是那种莫名地震撼人心的诡异气息淡了许多,而这个复仇教徒身上的衣着也干净整洁中带着些奢华,和其他复仇教徒的脏乱简陋不大一样。他旁若无人地行走在北方军团士兵当中,好像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不过都是空气,而还在震惊和慌乱迷茫中不能自拔的士兵军官们也不敢阻拦,甚至挡在他前面的还纷纷自己朝两旁让开出一条路来。

    径直走到了指挥官的魔像前,这个复仇教徒伸手取下了面具,露出的是一张年近半百的神州族裔男子的脸。男子抬头上望,看着死死瞪着他的驻地指挥官长长地嘘出一口气,面露微笑,神情沧桑淡然中带着玩味和回忆,还夹杂着其他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像是对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说:“好久不见,小詹姆士先生。看你的表情,好像是没想到过我们还会有见面的一天吧?但是我可是一直盼望着这天,等着这个机会,等了足足二十八年零七个月。”

    “张……张……你是张……”指挥官指着下面那个中年男子,手抖得像是得了二十八年的肌rou痉挛症,瞪大的双眼中满是血丝。他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从腰间掏摸出一块鸡腿,抖着塞了几下才塞进嘴里,刚刚咬了几下,又呕的一声把之前吃的一起全吐了出来。

    第六十四章

    “二十八年前,当我在托博拉城外的路边看到你的时候,你正在一具浅浅掩埋的尸体旁一边哭着一边啃一块发霉的救济黑面包。我问你是怎么回事,你说你哥哥为了把这块面包让给你和人争斗中被打死了。在那人与人之间多是欺诈强夺的饥荒年代,还能有这样动人的兄弟之情,我当时真的是很感动,所以我在知道你曾是北方军团的子弟兵之后,就让你加入我们家的雇佣守卫中去,即便当时你整个人看起来不过三四十斤重,只是比皮包骨头好上一点,也许连一只地精都打不过……”

    神州族裔的中年男子已经重新把那一张木质面具戴在了头上,眼眶的空洞后面一双眼睛很仔细很用心地打量着面前起码有一百五十斤重的驻地指挥官,好像要努力将之和他印象中多年之前那个只有三十来斤重的少年联系起来,他的声音平和而带着回忆特有的悠远,好像真的只是在复述一段自己快要忘记的回忆。

    “……当时我和我父亲都在等着你的好消息,毕竟虽然价格低了一点,甚至还亏了本,但是能和北方军团搭上关系,建立真正的商贸往来,那对我们家族,对整个西方人族裔来说都是一件影响深远的好事。但是没想到你带回来的却是一整队的正规军,原来你们连那一点点让我们亏本的价钱都不想出,也根本不考虑长远的利益,只是想把我们那一次的财货一口气全部吞下……真是贪婪得近乎愚蠢啊。”

    “可惜,即便是再愚蠢,正规军人毕竟还是军人,而且你们还有十多具魔像和几个战斗法师,我们自己的护卫和请来的雇佣军在这样的对手面前不堪一击。我现在也能清楚记得,我父亲被一个投掷魔像扔出来的石球砸中,四分五裂的情形,那鲜血迎头浇在我的脸上,那温度我现在都好像还能感受得到,那触感好像一直持续到今天……我运气好,被裹在死人堆里躺了一整天之后才慢慢醒过来。足足花了三天,靠着身上的一点干粮和水才回到最近的庇护所,然后是两个月才恢复过来。只不过当我回到奥斯星城把发生的一切告诉其他人,准备带人找你报仇的时候,听说你已经因为一次剿匪的功勋被重新收进北方军团,成为一个小队长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一群夹杂在各个势力之间努力求生的西方人,都没有能力去报复一个北方军团的正式军官。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反反复复地回想你这个人,想你的性格想你的秉性,想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反复的回味中我明白过来,你那个哥哥应当是被你杀了吧?就为了那一块掺了木屑的救济黑面包?不过你既然都能狠心杀了他,为什么又还要哭呢?还有,为什么还要花力气去埋葬他呢?割下他的rou来吃,不是比那一块救济面包好吃多了?”

    驻地指挥官小詹姆士先生没办法回答。他现在早已经从魔像上被拽了下来扔在碎石地上,巨大的恐惧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他的胃,明明之前吃下的熏rou鸡腿全都呕吐干净了,他还是在不自禁地努力呕出一些颜色古怪的液体。

    周围所有的北方军团的人全都已经被制服了。在数百个矮人战士面前,失去了魔像和战斗法师的奥术支持的士兵们并不比一群rou鸡更有反抗力和斗志,那些刚才用来捆绑矮人的皮带绳索全部用在了他们自己的身上。不少人吓得瑟瑟发抖,不少人在开口求饶,只是旁边的矮人和复仇教徒们并不怎么理会,一些矮人对着那些嚎哭求饶声太大的俘虏拳打脚踢。

    嘴里的脂肪香味早已经被胃液和胆汁的酸涩代替。虽然胖得就像一只猪,但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驻地指挥官的头脑远比很多人都聪明得多。他非常肯定非常确信他无论回不回答,怎么样回答,他都只有死路一条。中年男子的问话根本就不是想得到什么回答,那不过是一种数十年积怨的宣泄,一种复仇之前的仪式。

    “这些年我想尽一切办法去提升我们家族的人脉和地位,只是希望能有一天能不用在乎北方军团的报复,堂堂正正地报仇。为此我不顾其他人的反对,不惜花费上十倍百倍的代价让所有有希望的年轻人,包括我自己去学习奥术。但是很可惜,即便是我们展现出不逊色于你们的天赋和才智,在你们很多欧罗人眼中也是和其他蛮族一样的低等民族,可以想尽办法来欺压侮辱。你们相互之间勾心斗角,面对我们的时候反而合力齐心。这些年你带领人来搜刮走的财富有多少?被你们害死的神州人有多少你可还记得么……幸好,这样的日子已经不长了。就在今天,你曾经犯下的罪孽和仇恨,在公正和复仇的名义下,将用你的鲜血和生命来偿还。”

    像是诵念祷词吟唱诗句一样的声音中,中年男子脸上的面具也散发出一阵阵和大祭司脸上面具相同的味道,而且似乎和大祭司脸上面具隐隐有了什么共鸣和沟通,一种一看之下就能让人生出凄厉,痛苦,愤怒,杀意等等感觉的诡异气息开始在上面蔓延。

    “这把剑是当年我父亲赠送给我防身的,我一直戴在身上,就是等着用来割开你的喉咙,剖出你的心脏。”男子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老旧的短剑,一步一步地朝着瘫坐在地上的指挥官走来。

    “等一等,他是我的,我说过,我要把他身上的肥rou一块一块地拧下来。”金石首领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盯着地上的指挥官嘿嘿阴笑,那浸透了金属色血液的脸看起来更像是一尊魔像而不是生灵血rou,但又远比任何魔像都要狰狞。

    默然了一阵,中年男子点头:“那是个好办法,不过最后的几刀必须由我来。”

    “没问题。”金石首领咧了咧嘴,银光闪闪的口中发出熏人的腥臭。

    极度的恐惧好像突破了心中某个界限,地上的指挥官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一下跳了起来,手中的戒指闪出奥术的光芒。戒指附近的空气微微扭曲,然后沿着一个锥形朝前面的中年人飞速扩散开去。

    纯以奥术物资和道具来说,从帝国时代苟延残喘至今的北方军团甚至占据了西海岸的一半以上,中级以上的军官都会有几个用以防身的奥术道具。这个戒指中存储的是三环奥术“震荡冲击”,对于生命体有绝大的杀伤力,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就算是几个身强体壮的矮人也要被震得七窍喷血半死不活。如果目标只是一个体质普通的正常人,一秒数十次的强烈震荡足以将人体变作一个装满了血rou泥浆的皮囊口袋。

    但是就在指挥官手上戒指发出光芒的时候,中年人也飞快地低声吟念了几个音节,一个无形的屏障就在他身周生出,那奥术扭曲的波动扩散到屏障上就消散不见了,只剩微微的余波让中年人身上的衣服抖动了一下。

    “你看,是吧。我这半路才开始,东拼西凑才学来的奥术水平,也并不比你们北方军团所谓帝国正统奥术教程训练出的战斗法师差吧?”中年男子摊了摊手,然后又是以极短的音调念出两个音节,一阵细微的风声之后,指挥官的手腕就无声无息地掉落下来。又再过了一两秒钟,动脉中的血液才和指挥官的惨叫一起开始四处喷洒。

    “我非常讨厌奥术。”金石首领脸上的筋rou扭成一个好像是笑容的狰狞表情。“所以看见这些使用奥术的家伙被奥术宰杀,也是非常愉快。”

    中年男子不再言语,做了一个接下来就交给你的手势之后就朝旁退开。然后一瘸一拐的金石首领狞笑着朝指挥官走了过去。

    握着喷洒着鲜血的断手,指挥官眼泪鼻涕在脸上糊成了一片,哭得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无助,他都没有再看面前步步逼近的矮人,只是望着远处的老爵士发出最后的哭号:“为什么?爵士大人,为什么要这样?”

    这哭号没有得到回应,阿达里爵士还是那样泥塑木雕一样的端坐在那里。就连那些被捆绑的其他北方军团的士兵军官也都没有再向这个老人哀嚎求助,在他们眼中老爵士肯定是已经被那个法师或者是邪教徒用什么办法cao控了,而他们也并没有听出指挥官这声哭号里的真正意思。

    老爵士自己当然是听出来了。他知道这个看似痴肥,其实精明的中层军官已经察觉到了这一切都和自己脱不开关系。这并不奇怪,整个北方军团中想要来这次这个“油水丰富”的任务中来掺一脚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分吃肥rou的好买卖,最后谁能进来当然是靠着各自的运作和付出的利益交换,而当这根本只是一个很有针对性的险恶陷阱的时候,还能将他们这些人“挑选”出来加入的,必定只有极少数的军团高层。这个时候很反常地出现在现场,还能和邪教徒和矮人们秋毫无犯的他,简直是对自己幕后黑手的身份不打自招。

    不过这又如何。

    远处碎石地上的指挥官已经开始在矮人首领的手下开始血rou模糊地翻滚惨嚎,俘虏中的呕吐声求饶声哭泣声此起彼伏,但老爵士看出去的眼神依然是淡然而漠然,甚至有些不耐。数十年的戎马厮杀,比这残酷血腥的场面他也看得太多了。如果说北方军团是一枚曾经光辉闪耀的勋章,那眼前这些士兵和军官不过就是勋章上的锈迹和污渍,他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令北方军团,令军人这个称谓蒙尘蒙羞。这里的每一个军官,每一个士兵手上都沾有无辜平民的血,而幸存者或者受害者的亲人就都在那群邪教徒中间。他按照复仇教徒提供的名单,耗费他在军团高层中最后的人脉和威望,将这些败类都调动到这里让他们复仇,不过就像是搓掉那枚勋章上的些许污渍和锈迹一样,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而这不过是另一个更大,更宏伟的计划中的小小一步罢了。强忍着颈椎上的刺骨疼痛,还有过度透支精神带来的虚弱感,老爵士的背依然挺得笔直。他自己很清楚,奥术战甲带来的透支对他这原本就缺乏维护,过度老朽的身躯是雪上加霜,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他必须要撑住。他现在可不是单纯是为了看那焚毁所有污渍的火焰而坐在这里的,肩膀上那个重担并不让他觉得有丝毫累,只有一种久违了的充实感和力量感。

    “爵士大人,我已经都看过了,没有问题。那些西方人应该没有胆量,也不大可能有能力在这上面搞鬼。”在老爵士身后的阴影中,复兴会的女法师终于完成了她的准备工作,一阵很细微,但是又极为深邃的奥术波动渐渐隐去。

    “那就好。”老爵士缓缓点了点头。

    “那么……之后的事,就拜托您了。您的身体……还能坚持么?”女法师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自责。如果不是她之前的判断失误,老爵士的身体绝不会透支得如此厉害。

    “你放心,我撑得住。”老爵士的手握了握插在面前的刀柄,依然很有力。虽然连他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腐朽的老人味,但是他相信对一个肩负着重要使命的“那么……接下来就等着那些西方人了……一群愚蠢的野蛮人……”女法师看向远处充斥着血腥和悲号的沙地,又看了看站立在不远处的大祭司,还有他脚下的风吟秋,微微后退了一点,往老爵士的阴影中藏得更深了。

    满地的鲜血中,指挥官小詹姆士先生已经不成人型。如果非得要说“体型”这个概念的话,看起来比他之前的瘦小了足足两圈,周围的地上全是从他身上扯下的黄白色的脂肪和肥rou。所以当中年男子手持短剑朝他的胸口插下的时候,他那还没有完全崩溃的眼神是充满了轻松和渴望的。不过中年男子没有多理会他的感受,只是郑重其事地如他之前所说的一样,一剑剖开了指挥官的胸口,再一剑斩下了他的头。

    “你割得太快了,我觉得他还能再撑一会。”金石首领满脸满身的血污,好像一只刚从人肚子里钻出来的巨大老鼠,对于中年男子的举动有些不满,小而漆黑的眼睛闪着不算友好的光芒瞪着他。

    “已经够了。”中年男子叹了口气,也没解释是什么够了。他用双手从血泊中拿起了指挥官的脑袋,那张满是肥rou的脸算是为数不多的还算完整的地方,还在从颈脖处不断流淌的血液好像受到了一股莫名力量的吸引,纷纷在半空中飞舞起来附着到了中年男子的面具之上,不过几个呼吸之后,那一张面具就已经鲜血淋漓。而那一种和大祭司头上的面具遥相呼应的诡异气息也渐渐平淡了下来,却不是消散,而好像是被这层鲜血凝固,稳定,收敛了起来。

    中年男子将指挥官的头颅收入一个口袋中系在腰间,然后走到了大祭司仇断面前,双手取下了满是鲜血的面具,捧在手中,恭恭敬敬地送上:“大祭司,我的仇已经报了。”

    “是的,我看到了。”大祭司的声音沉闷而悠远,好像是从地底深渊中传来的。他确实一直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看着中年男子的举动。他伸出双手,同样郑重地接过了那一张鲜血淋漓的面具,上面的鲜血好像完全被面具所吸引住了一样,只是在面具上缓缓流淌,一滴也没有滴落下来。

    “心中的愤怒和冤屈,只有仇人的鲜血和生命才能稍稍抚平。如果这世界本没有公平,那么就用我的手和刀来铸就公平。”

    随着大祭司的低语吟唱,他手中的木质面具化作细碎的粉末落下,而附着在上面的鲜血则化作一片红色的雾气升腾而上,朝他脸上带着的那个面具飘去,最后完全融入其中。

    “心中的愤怒和冤屈,只有仇人的鲜血和生命才能稍稍抚平。如果这世界本没有公平,那么就用我的手和刀来铸就公平。”中年人重复了一次大祭司刚才的低语,然后才转身离去。

    在目睹他们长官的下场之后,俘虏们的精神基本上都已经崩溃,哀嚎声,哭泣声,叫骂声,还有疯癫后的大笑交织在一起,加上刺鼻的血腥味和不少俘虏失禁后的臭味,这一片大战后的废墟仿佛真的就是个巨大而诡异的邪教祭坛,静静等待着吞噬更多的血rou和生命。

    回到复仇教徒队列中的中年男子面目一片平静。他显然并非是普通教徒,而是其中的仅次于大祭司的首领人物,在他的指挥下,很快地就有复仇教徒排出次序在俘虏中辨认自己的仇人,然后拉出来扔到刚才指挥官被斩首的碎石地上。

    周围的矮人有些四处去搜寻战利品,有些则拿出麦酒来席地而坐大口喝着,一边叫骂一边嘲笑北方军团的俘虏们,大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架势。怒风氏族为首的三个矮人首领找到了满身鲜血的金石首领,开始商议一些似乎关于分赃的细节,不时传来争吵声。

    一片忙碌喧闹中,只有大祭司静静地站在原地,好像是一尊矗立山顶的神像,俯瞰着周围众生。

    “那就是你设下的祷词和仪轨?”

    在大祭司脚下的地上,风吟秋吃力地笑了笑,问。

    “如何?以你曾经道门第一人亲传弟子的眼光来看,是不是太过简陋了?”大祭司依然站的笔直,连眼神都没有底下看来一眼。他很清楚这个故友身上的力量,但他同样也对自己的拳头有足够的信心。

    “心诚,意正,则可通神。无所谓繁简。”风吟秋咳了一小口血。震得他重伤的拳劲已经消散,但那一道汹涌澎湃凝练至极的拳意却还深埋在他体内,将庞大勃然的生机都完全压制。“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你这样做错了。神道之路绝不是这样走的。”

    “你看着便知道了。”大祭司还是连视线也不移动一下。

    “如果你是要和那些欧罗人合作的话,你最好小心些。一群居心叵测行事极端的欧罗法师,不可能会真的帮助神州族裔。”

    “你看着便知道了。”大祭司还是那一句。顿了顿之后他忽然又开口解释:“我从没奢求过他们会帮助我们,这不过是交易。没有人会背叛自己的利益。”

    第六十五章

    加上散布在外围警戒的士兵和军官,北方军团一共三百四十八人,全部一个不留地被矮人和复仇教徒们捕获,俘虏了。这原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他们的陷阱,连两个矮人氏族之间仇怨都被用来当迷惑他们的烟雾,在两个貌似合作的盟友甚至背后的自己人的联手安排算计之下,他们当然没有半点侥幸的机会。他们就像是农夫饲养的羊羔一样,毫无戒备地在安排下自动走到了为他们准备好的屠刀和餐盘面前。

    甚至他们之前为了防止泄密,将自己特别安排在这里把一些让商队放松警惕的妓女、乞丐和吟游诗人全都抓起来灭了口,也只是帮矮人和复仇教徒减轻了负担,让他们不用为此分心,可以集中全部精力来把他们一网打尽,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迄今为止最大的意外,只不过是在之前的冲突中,有近十个士兵被杀,二三十个士兵轻重伤而已,还远远比不上矮人的伤亡。除却那些死去的,但凡是还有口气在的都被抓了过来,在和他们有仇的复仇教徒面前被一一陈述罪状,念诵复仇的祷词之后被斩下首级。

    即便只是很简单的仪轨和祷词,但足足三百多人还是让整个仪式变得很漫长,一直持续到了入夜之后。复仇教徒们搜罗出北方军团的物资,点燃出数个巨大的火堆和上百个的油脂火把,将这一片血腥之地照得亮如白昼。

    仪式还是逐渐地进行到了尾声,足足三百多人的鲜血将碎石地彻底浸透,尸首和斩下的头颅像是祭品一样地堆积码好,只有少数教徒像最开始那个中年男子那样选择把头颅带走。到了这最后阶段,北方军团的俘虏们多半都已经彻底崩溃,除了一些疯癫了的能语无伦次的说几句笑两声,基本上都是全身瘫软不声不响地被拖出了一刀宰掉。

    一连好几个小时的杀戮,连在一旁观看等待的矮人们都开始显得疲倦了,有些蜷缩在不远处的建筑里打起盹来,有些专注于去到处搜刮北方军团的物资和钱财。而数百名复仇教徒却一丝疲态都没有,从始至终都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复仇仪式当中去。不纯粹地只是因为仇恨,那些手刃了仇人的教徒并没有松懈下来,他们的精神都已经融入了整个仪式一样,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之后的过程,似乎每一个教徒都在相互之间分享本属于一个人的复仇。

    这片血腥碎石地的最中央,复仇神教的大祭司仇断无疑就是这场仪式的焦点。随着大祭司不断收下教徒们复仇之后用仇人之血浸泡的面具,然后面具本身在他手中崩碎湮灭,仇人的血液挥发蒸腾,那一股复仇的信念,复仇之后的满足,似乎也全都融进了他头上的面具之中。他本人和那面具上散发出的诡异气息也越来越浓厚,越来越深远。

    终于,最后一个北方军团的俘虏士兵在哀嚎哭泣中被砍下了头颅,一个被这士兵强暴并杀死了女儿的老者教徒老泪纵横地取下了鲜血淋漓的面具,交给了大祭司。和之前的一样,面具粉碎,血气和完结了的仇恨一起升华融入到大祭司脸上的面具中去。

    就像完成了一个神秘不可知但确实存在的回路一样,大祭司身上的那种诡异深远狰狞的味道忽然之间浓重了许多倍,四周火光的摇曳照耀下,仿佛一个突如其来出现的魔神,吞吐着不属于这世间的狰狞气息。

    远处那些原本懒懒散散的矮人像是被扎到了屁股的兔子一样跳起来,议论纷纷朝这里张望,有些头脑不灵的还拿着武器咆哮,这股气息让他们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和不安。而四周的复仇教徒全都跪倒在地,额头深深地放在血泊浸泡的碎石上,全心全意全神贯注地拜服在那股和自己的仇恨,自己的行为,自己的心意,自己本身都紧密相连的气息当中。

    “大祭司先生,你准备好了么?”斯蒂芬妮走了过来,不过只到二三十米之外就远远地站住。那股气息同样也让她感觉到极不舒服,而且作为法师,她更能感觉得到这周围已经被人的意志所扭曲了的世界法则。这附近所有人,所有生灵的愤怒,受伤害之后的反击本能都会极大的加强,甚至他们的复仇行为本身也会更有力,刺出的武器咬出的爪牙就算力道一样破坏性也会更大,甚至运气更好,更容易命中也更容易致命。

    不同于奥术通过魔网作用的那种暂时性浅表层次的扭曲,而是在更加深邃的深层,而且似乎有渐渐稳固,永久化的倾向。这就是次级神域的雏形。汇集起来的欲望,信念,秉承这种信念的行为对物质世界的改变相融合,浓烈到了足够的地步之后,开始反向地对世界法则产生影响。

    这就是人最不可思议,最有别于其他野兽的地方。不管看起来如何的平凡,如何庸俗愚蠢,每一个人的灵魂本质都与世界最深处的奥秘隐隐相连。这就是每一个生命系奥术学徒都需要知道的第一个原则,从广义上来说,甚至是整个奥术施法体系,整个魔网铸造的理论基础。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情况的斯蒂芬妮在深深叹服之余,也重新明白了这点。

    不过只凭眼前这样的程度,要想真正塑造出一个次级神灵还是差得远,最多只是开启了一道门,离真正的终点还有着相当遥远的距离。

    好在还有无所不能的奥术可以弥补这个距离。

    面对女法师的询问,大祭司沉默不语,好像在仔细体悟感觉现在的这种状态,半晌之后才开口回答:“你觉得,现在这样足够了么?成功的几率是多少?”

    “由我来开启,肯定要比你麾下的那位张先生来开启的成功几率要高得多。”斯蒂芬妮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中年西方族裔男子,他是现在唯一一个没有跪下沉浸在仪式中的复仇教徒,身份不同是一方面,显然是有比参加仪式更大的作用。虽然早知道这些西方人邪教徒中有能使用奥术的人,这个中年西方人的奥术运用水准还是让她微微吃惊。不过也仅此而已,野路子的刻苦锻炼得来的最多是技巧上的熟能生巧,深厚的基本功和学术理论还是要靠着正统的传承才能积累下来的。

    “不过我也不能给你肯定的答复,说成功率一定是多少。”虽然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尽量给对方信心,但作为一个研发部精英的严谨本能,斯蒂芬妮还是用很客观的角度来陈述。

    “次级神灵的诞生就算是在帝国时代也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我更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奥术。虽然已经经过了我们会长的精心简化,奥术的效果应该可以保证,但你这里的仪式只是基本上达到了要求,所以还是有一定的不确定性。”

    “我明白,还是积累得不够,是么。”沉吟了一会,大祭司点了点头。“如果能再等几年,或者这次的用以祭典的仇人能再多一点,把握自然能再大一点……不过我已经没时间了,现在这个机会就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你们也知道……”

    “是,换做是其他时候,你可找不到人来替你执行这个奥术。这毕竟是一件相当有风险的行为,不止是执行这个奥术本身,还有日后会面对各大神殿的麻烦……没有哪一个高阶法师会愿意的。”斯蒂芬妮看了一眼大祭司脚下的那个闭着眼动弹不得的西方人。她当然不会说这同样是她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能借助这个大祭司把这个目标抓住了。否则照之前交战的过程来看,就凭自己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办到的,说不定要请两位副会长大人动手。

    “是。”大祭司的声音越发低沉了,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等一等,等一等,我的朋友。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刚好我有一个很好的建议。”

    金石首领那既尖细又沙哑又口音古怪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这个依然一身血,不过从通红的鲜血干涸成了褐色的血迹,像是巨型粗壮版食人鼠一样的矮人就走了过来。他有些弯曲的手臂已经恢复正常了,行走之间也不再一瘸一拐,怒风氏族的矮人祭司用神术给他治疗过了,同系元素神术之间的回复效果远比单纯的血rou治愈要好得多。

    “这里的气味真是非常好,这是复仇的气味。”金石首领耸动着鼻子,同样是神职者,他在这方面的感知比单纯的奥术法师还要敏锐多了。“我刚才听到了,你们需要更多的复仇,是吗?这里马上就有啊。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需要特定的仪式了,只要是复仇就可以了,是吧?”

    斯蒂芬妮没出声,连看都不看这个散发着暴戾和邪恶气息的矮人。大祭司点头很简单地回答:“是。”

    “非常好,这里可还有大把的复仇呢。”金石首领嘿嘿一笑,狠狠地盯着地上大祭司脚下的风吟秋。“比如这个人,杀了我很多同胞,黑石氏族的两位祭司都是被他杀掉的。之前还用幻术迷惑我,然后用祭司老头的石头砸伤我,我有足够的理由向他报仇。”

    “这人不行。他是这位法师预定的‘货物’。”大祭司直接拒绝了,又补充了一下:“价值一百八十万奥金,还有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