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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弥远并不畏寒,反正谢霜堂内如今无人,他也懒得燃符取暖,一时间冰冷的房间里静得连呼吸都不闻,只有远方无休无止的烟花声隐约透过窗户纸传到了室内。 砰,砰,砰……这样单调枯燥的响动却莫名让他心情平复了不少,路弥远躺在床上,定定地注视着出床帐上滚动的祥云,腾飞的瑞兽,看着他们在视野里逐渐模糊,氤氲在缭绕的黑雾之间,而他则放任自己在浓雾之中不断向下沉没,直沉到比三千渊更深的地底。 在那里,他能听见一种悠远而古奥的声音,这声音如同一面巨大而沉重的牛皮鼓在敲打不止,又像是千年万岁的老者在吟唱含糊不清的咒语,仿佛在祈求着他,同时也蛊惑着他,不要再抬头向光明处看去。 路弥远在两种声音的交杂里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在烟花和含混中又多了一个突兀而清脆的声音,先是只有一下,笃,后来变成三下,笃笃笃,再后来这个声音停了下来,换成了一个更加悦耳的声音—— 路弥远。 这三个字如同破开厚重云层的骄阳,直直穿透浓雾,横贯霄宇,黑雾刹那消散。路弥远腾地坐了起来。 他侧头看向窗外,那里的确有个人影:“师叔?” “不是我还能是谁?”对方声音里带着如常笑意,“我发现这戒指真好用,刚刚敲了半天窗户没动静,喊一声就醒了。” 路弥远走过去打开了窗,沈蕴就在窗外歪着脑袋看他。小师叔身上还沾着烟火味道,显然是刚从前厅忙完就过来了:“怎么今天睡得这么早?” “没什么事做,而且明天不是要早起出发回庭么。”路弥远道。 “话是这么说……”沈蕴还是觉得小朋友这日子过得忒没趣味了点儿。除了龙玄那种苦哈哈的宗门,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哪个不是三更不睡,午时懒起,能多造作就多造作,节假日还这么早就歇下的人,他只见过守庭她老人家。 “宋哥他们不是凑牌搭子么,也没找你?”沈蕴问道。 路弥远摇头:“经过六博楼后,不想再沾这个。” 沈蕴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阳阳他们放窜天猴呢,也不想去?” 路弥远笑了笑:“师叔,我都十八了。” 沈蕴:“……” “所以师叔是来找我玩儿的?”路弥远问。 “原本是这么打算……”沈蕴看着少年身上的单衫,忽地一点头,“算了,我也歇了吧,正好聊聊天。” 说着,沈蕴也不等路弥远有所反应,兀自一撑窗台,轻车熟路地翻了进来。 房间内鬼气才散,又没炭火,简直比室外还要寒冷,沈蕴甫一进来便吸了口气:“怎么跟冰窟似的……”他侧过头,又看到少年穿着单衫还傻愣愣地站着,伸手拉了他一把,“你也不怕生病么,还不回去躺着?” 路弥远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乖乖钻回了被窝。 沈蕴往铜炉中燃了一张符箓,灵力驱使暗火明灭,丝丝热气从缝隙中逸散出来,让室内多少有了点和暖人气。他从柜子里抱了床被褥走到床边,示意路弥远再往里躺一点。 俩人自幼抵足而眠的时候并不少。有时候玩得累了,或者有什么悄悄话还没说完,小师叔都会敲敲路弥远的窗户,咕噜翻进一张床里。等第二天宁微来叫二人起床时,总能看到霸占了大半床铺,睡得四仰八叉的沈蕴,以及蜷在角落小小一只的路弥远。 当年可以在上面任意舒展的床,如今却显得太窄小了一点,两个成年人一躺下便近乎肩并着肩,侧头时连呼出的轻浅气息都能感觉得到。 “小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一看比天贤庭的床小多了,下次得让木匠重新打一张。”沈蕴打了个呵欠。 “虽然长大了,但也睡惯了,这样挺好。”路弥远道。 “是吗。”温度还没起来,沈蕴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客人都走了吗?”路弥远问。 “都走了……啊不对,李六他们没走,被宋哥叫去凑搭子,打算玩个通宵。”沈蕴道,“过年嘛,就由着他们玩吧。” “师父呢?” “没碰到宁微师姐,我猜她那个性子,这会应该在提前准备糕点,”沈蕴无奈,“年年都要让我带一盒给崔兴言那帮人,希望他们多照顾我……啧,便宜这帮家伙了。” 路弥远因为这声咋舌笑了一下:“掌教呢?” “应该已经歇了吧,我看观风院那边灯已经熄了。” 聊天有些不咸不淡的,两人略静了一会。路弥远的下颌紧贴被褥,嘴唇开合时呼吸正落在褥面的芍药上:“师叔是还在为祝桃先生的事难过吗?” “也不能叫难过……”沈蕴脑袋在枕头上左右轻轻晃着,又咋了下舌,“我只是有很多事想不通罢了。如果还能有机会的话,我想当面问问先生。” 路弥远嗯了一声。 沈蕴翻了个身,面朝向小师侄,“我发现你长大之后,真的很沉得住气。” “嗯?” “你居然不问我白天去哪了?” 路弥远眨眨眼,从善如流地开口:“师叔白天去哪了?” “我去了小杜河。” 路弥远:“……” 沈蕴继续道:“我都记起来了。” 路弥远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轻声道:“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