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疮痍弥目的真相
回来院子后,天已经黑了。 文卿坐在屋里,冷冷清清的院子,她与春桃两个人。 她的耳边仍是长街上锣鼓喧天的热闹,嘈杂喧闹的声音拢着她的耳腔,阳光明媚,少女笑着扑进鸦青身影的怀中的画面不断浮现眼前。 横竖难以平静,文卿出门来到隔壁院子的门口,上前见是门扉紧闭,抬手欲敲,却又稍作迟疑。 她四顾青山,徘徊烟水,咬了咬牙,适才轻叩了两声。 良久,门内没有动静。 文卿绞着指头正欲再敲,又想是正陪着秦秀娥,心中高高吊起的石头一下子落了,砸在心口。 这时风雪渐重起来,一滴一滴重重敲着她头上的树荫。冰凉的雨雪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砸在她发髻上,江风随之起了,一时间是寒意也沉,风也沉,地上一片泥泞,文卿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便缩入檐内抱膝蹲下。 入夜,金陵灯火渐浓。 鹤生回来的时候,雨已渐停。她踩在泥泞的地里,俯首看着眼前蹲在她门前安睡的女子。风轻一吹,枝叶上的水珠落下来,砸在沾了泥土污渍的裙角上。 鹤生心下一紧,将杖端戳了戳她裙子下露出的小棱角似的绣花鞋。 文卿这才幽幽转醒,她蠕了蠕身子,见眼前整个笼罩下来的朦胧人影,立马起来,缩手缩脚站在角落里。 浮光掠影间,昏黄风灯投下的光影与斑驳树影交错,鹤生钻入檐内,宛如寻常地将手杖靠在门边,背对她收伞抖落水珠。 什么也没说。 文卿随她进去,坐在清寒的屋内,手里捧着她递上来的热茶,一口一口小啜。 鹤生斜靠着另一侧窗下的横榻上,手肘撑着小方几,见她一杯喝得差不多了,便抬下巴点了点桌上的茶壶,“自己倒。我这里没有姜茶能伺候的,姑娘委屈些。” “不会,我也不是……”她想说她也不是特地过来做客,或者过来与她温情的。她只是有话要说,但话到此处又难以言明。 鹤生见她截住了话头,便问:“姑娘有话要说?” “我……” 鹤生见状,顿了一会儿,抓着身旁的手杖起身,起身来到她这一侧,俯下身来抓着她的身体,轻轻将唇与她相触。 细细吻了一会儿,文卿被她身上的寒意沁得蓦地清醒,她推开她的肩膀,低下头平复了一会儿呼吸,“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 “秦小姐……”朱唇轻启,文卿缓缓抬睫。她看见眼前的坤道微微拧眉,她继续说:“我不太喜欢你跟她太过亲密。” 在听了她的话后,鹤生依旧拧眉,透露着疑惑不解,但是片刻,她松开抓着她身体的手掌,并且蓦地绽开一笑,是那种很轻巧的笑容,“姑娘希望我应该怎么做?应该跟她保持距离么?”她直起身体,微微俯视着她。 文卿被她的笑容刺激得血气上涌,她站起身面对她,委屈地颦蹙蛾眉道:“不可以么?” “那我要是让姑娘离梁舒宜远一点呢?” “我、”文卿被她一句话噎得说不上来。 “姑娘是不是对我们的关系有什么误解?”她淡淡地笑道,“我们并不是需要忠贞不二的关系,姑娘在她人面前隐瞒我的身份,梁舒宜在场而让我回避、让我戴面纱,不都是为此么?为何如今反倒要求我这些?” 她的声音实在平静,含着笑意,在空旷的房内,好似有一层薄薄的回音。 可即便是如此的低徊,却仍有剜人血rou的锋利。 “我并没有,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 她很快打断她的话语,一派清高的样子,“我不介意,我觉得这样很好,我只是阐述现实罢了。” “你不介意我介意!” “介意什么?” “我……我就是不喜欢她没分寸地抱你,不喜欢你稀松平常地接受她的亲近,我、我就是……”咽喉的艰涩让她难以继续说下去,她的视线变得朦胧。 鹤生微微一怔,片刻,收敛神色,“有件事姑娘还不知道。” 文卿咬唇不甘地瞪着她,她继续说:“这一处的院子还是秀娥擅自帮我找的。” “你……”她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秀娥那个多管闲事的丫头想撮合我们,让我们和好,可惜你是如此看她的。” “你……你的意思是,”文卿身形陡然一晃,神情像浸了风霜一般,没了底气,声音颤抖地道,“如果不是因为她,你根本不会住进这间院子,也不会碰见我?” “是。” “所以、所以我以为的……”文卿如坠冰窟,思绪登时乱做了一团,“我以为的你在乎我,所以出现在我的面前来见我,都是……误会?”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表情如飞絮一般破碎,但她眼前的坤道仍旧是如此平静地看着她,视线好似能摄人心魄。 鹤生看着她,抓着手杖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她莫名感觉咽喉变得艰涩,“我说过的,是丫鬟自作主张,只是姑娘没有放在心上罢了。” “你……”文卿的脚步颤抖着后退了一步,仰面望着她,“你怎么能……”说着,一行泪滑了下来。 “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实话与姑娘说,”鹤生将她继续要跌坐榻上的身体抓住,咫尺之间,“如今我对你我的回忆记不得多少,都是零零碎碎的。” 在女子懵然的视线中继续说:“叁年前,我在大雨中跪了一下午,一场大病醒来后,便就如此。” “……”文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时间难以消化。 片刻,她适才艰难地张了张唇,从喉中挤出几个字来,“你的意思是……?那你这段时间以来又为何?”气愤地挣开她的手,“你与我狎昵难道只是因为……” “因为印象中我们以前便是这种关系。”她理所当然地道。 文卿失魂落魄地呆着,半晌,好似相通了什么,“难怪你将那支春枝留在了留春的房里,难怪我第一次在这里吻你,你会显得如此陌生,因为你压根就不记得,你不称呼我的名字,也是觉得我们这种下叁滥的关系,不值得你与我姓名相称?” “可、可是……你分明就不记得,却还是与我狎昵,”文卿好似泼了盆冷水,身子木了半边,感到不可思议地呢喃着,“你主动吻我,对我做那种事,你……你究竟是把我当作什么了?可以肆意享用的妓女么?” 她的眼泪不断涌出眼眶,哭得伤心欲绝,“在你眼里我竟如此廉价……?” 只此一句,犹如顶门一针,但鹤生依旧沉默着。她看着她,难以再回应什么,只是隐隐感到一些窒息,她的身体因此变得紧绷僵硬。 她也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 或许正如她所说,是一种迷恋,但是更多是好奇。 她在对她们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感到鄙夷与不屑的同时,感到万分好奇,她对她们之间的纠缠、对宋文卿这个人感到好奇,她被引诱,并且试图靠近、重现。 她想,或许重新体会一番,她就能明白当初自己为何与她纠缠不清。 或许她已经逐渐能够明白,但是…… 半晌,文卿似乎被她冗长的沉默逼得有些崩溃,“荣颦,你混蛋!” 她抓起几上的杯盏仍在她的身上,便离开了。 印象中,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 鹤生看着文卿离开的背影,一阵恍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