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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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明明就是燕云戈,连不爱身边有人服侍的性格都一模一样。 从前听他谈起过,养成这个习惯,还是在军中。战事最紧张的时候,稍微一点风吹马动,都可能意味着外族的兵马又来了。 燕云戈的神经长期紧绷,非常时期还不觉得,回到长安才发现这样实在累得慌。于是,他在将军府的院子里只留下一个烧水扫院子的小厮。进宫和陆明煜在一起时,也不要许多宫人伺候 不知不觉,笔下纸页已经被写满。一眼看去,上面尽是燕云戈。 陆明煜发涩的眼皮眨动一下,敛眉看了纸页片刻,将其揉成一团,丢进不远处烧来取暖的炭盆。 烟雾在屋中升起,旁边伺候的总管太监李如意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当口,忽听天子说:把窗子打开。 李如意来不及擦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赶紧迈着步子去了。 等冬日的寒风吹进屋,烟味散去很多。 李如意小心谨慎,回头看一眼天子。 陆明煜依然是原先的姿势,笔尖却已经沾上朱砂,开始往折子上写下批文。 他是真的看了进去。一直到一个时辰后,李如意小心翼翼地问天子要不要摆膳,陆明煜才放下笔。 从朝事中回神,侧殿里的人重新成了摆在眼前的烦心事。 陆明煜眉尖拧起一点,先说:摆吧。一顿,又想,这么一天天下去,自己只会越来越不想杀燕云戈。 他沉默。旁边的李如意察言观色,愈发小心翼翼,从屋中退走。 偌大正殿中只留了陆明煜一人,半晌,年轻天子嗤地笑了。 难怪他瞧不起你,他自言自语,我也瞧不起你。 整个朝堂都看出来,天子的心情一日差过一日。 这种情形中,虽然各家多多少少都收到一些宫中传出的边角消息,可没一个人敢在这种时候认定什么。 燕将军还活着吗?谁也不知道,但人已经数日没露面了,皇帝的情绪也愈发糟糕。这种情形中,不得不往最坏的角度想。 武将们每日上朝都怒气汹汹,活像是一个个炸药包。早去了别宫住的燕太贵妃也给陆明煜递了几次信,问他自己侄子究竟怎么样。 陆明煜最先还保持沉默。可到后面,他低调地出宫了一次。 见到他,燕太贵妃先吃惊。再细看陆明煜的神色,燕太贵妃心中不妙预感愈浓,问:如今年节将至,城中该有不少是非。陛下有事要说,着人来传个话就好,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陆明煜面色难看、憔悴,说:除了太贵妃,有些话,朕是真不知道要和谁说了。 燕太贵妃瞳仁微微收缩。她心中不安,但看着陆明煜,还是只能问一句:云戈究竟如何了? 很不妙,陆明煜顶着一脸疲惫、憔悴,那杯酒原本该是我喝的,云戈他 燕太贵妃的眉尖微微拢起,审视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她是少数知道陆明煜与燕云戈真正关系的人。从前还会斥一句侄儿荒唐,不爱女郎,偏与男人纠葛。这就算了,对方还是个皇子! 如今却不得不细想,以侄儿从前的种种表现,陆明煜似是真的对他情根深种。反倒是侄儿,对陆明煜用情不深,只是玩玩。 有这段在,结合陆明煜如今的状态,哪怕耳边已经有影影绰绰的传闻,说二皇子、四皇子近来都安分守己,哪来的胆量去毒杀天子,兴许就是皇帝自己在玩一手狡兔死、走狗烹,但从燕太贵妃的角度,她不太相信陆明煜会对侄儿下手。 不妙是什么意思?燕太贵妃问。 陆明煜不答。 见他这样,燕太贵妃抽了口冷气,面色沉下。 你和我说一句实话,女人的声音有点打飘,云戈现在还在吗? 陆明煜眼睛闭上,眼梢似有水色。 看他这样,燕太贵妃身体猛地一震,几乎要软倒下去。 我不想把消息宣扬出去,过了会儿,陆明煜低声说,老将军年纪大了,原先就有旧伤在。骤然听到云戈的事情,可能 燕太贵妃捏着拳头,咬着牙,说:我知道了陛下,照你看,这件事是谁做的? 陆明煜看她,回答:已经有消息了。此人是冲着我来的,云戈是为我挡了一劫。 燕太贵妃忍住哀伤,说:看来陛下已经知道究竟是谁做的了? 总归越不过那几个人,陆明煜说,老将军那边,还请太贵妃劝劝。 劝劝,燕太贵妃嘴唇颤动一下,是了,是要劝劝。 当初她失去皇儿,是怎样痛彻心扉。如今,兄长也有了一样的苦痛。 陆明煜没和她说再多。不久之后,就离开别宫,上了回宫的马车。 到了别宫消失在马车后的时候,他脸上的哀伤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冷漠。 和燕太贵妃那番话,是陆明煜这段时间思索的结果。 他杀不了燕云戈第二次,但或许,他可以杀了燕将军。 再往后,朝臣听说的消息更多。 天子那边仿佛真的查出了些什么。从酒壶的来历,到毒药种类。一条条拎起来细细研究,几天时间,宫里就少了三成人。 这话是陆明煜有意放出去的,不算全假,但也只有后一半是真。 毒是陆明煜亲手下在酒杯里,他自然不会把自己抓出去示众。 盘查工作雷声大、雨点小,少掉的人都是早早上了单子,十个里有九个背后站着其他主子,余下一个则是给点银钱就能出卖消息的墙头草。 上位数月,已经把各宫的状况摸了一遍。因没有后宫这个现成的理由,前面已经放了一批宫女出宫,如今正好把剩下一半清掉。 先帝二皇子的母亲淑太妃在前一次放宫女时没折损多少人手,这次却一把折了进去。 福宁殿里,陆明煜想着淑太妃那张温雅端庄的笑脸如何变得扭曲,忍不住笑了半晌。 笑过之后,又低头,继续批起折子。 如今离年节没几天了,距燕云戈中毒也过去一旬。 如太医初时所说,少将军的身体实在不错。五天前,他第一次下地,那时候还只能摸着墙壁、桌椅慢慢挪动。到现在,在院子里转上三圈五圈,不成问题。 燕云戈也一直坚持锻炼。走不快没关系,慢慢来。在这没着没落的日子里,好歹要找点事做。 皇帝后面再未去看他。燕云戈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失落。 他应该不是天子身边某些逗趣的人,这是好事。但接连几日都见不到天子,偏偏又只有一墙之隔。很多时候,燕云戈自己都没察觉到,他会不知不觉地思索,这个时候,皇帝又在做什么。 后面下地了,可以走动。以燕云戈的身体状况,他走不远,无从考虑出院子的事。天子也显得很不防备他,时常开着窗子,让燕云戈在窗外就能看到屋中动静。 当然,仅限于屋中只有皇帝一个人的时候。天子接见朝臣时,燕云戈总被宫人们请在屋内。 因他不喜旁人伺候的习惯,终于有天,宫人没有及时找到他,被燕云戈看到陆明煜与大臣讲话。 对方倒是没见到燕云戈,一心与天子交谈。 燕云戈心中比较,与此人在一起时,皇帝仿佛总端着架子,君臣之间隔着甚远距离。面对自己时却不同,那日皇帝可是坐在他床边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和皇帝,可能还是有点什么吧? 正踟蹰,陆明煜的目光转了过来。 燕云戈一怔,看天子的眉毛一下子皱起。 紧接着,那个时时跟着皇帝的太监李如意就转过身体,挡住屋中臣子的视线。 再之后,宫人终于找到了燕云戈。见到他所在的位置,那小太监满脸慌乱,冷汗都要打湿鬓角。 燕云戈重新回到屋内。他没有为难看起来快哭出来的小太监,心情却开始糟糕。这样的糟糕,在当天稍晚时候,得知自己被安排搬出福宁殿时,达到了顶峰。 面对前来传口谕的李如意,燕云戈少见得没有点头微笑,而是问:这果真是陛下的意思? 李如意眼观鼻、鼻观心,回答:自然是的。请大人尽快收拾,速去永和殿安置吧。 燕云戈面无表情,回答:我已经在这里住了许久。 李如意咽了口唾沫,心想:都说将军失忆之后身上威压骤减,可我怎么觉得将军还是和从前一样? 他道:从前是因大人中了毒,不方便挪动。如今余毒将清,自然还是要回到旧处。 燕云戈眉尖挑起一点:旧处?你是说,我原先就是住永和殿的? 李如意含混道:还请大人尽快动身吧。 燕云戈却不动。 他嗓音低了些,说:陛下已经多日不曾见我。 李如意:陛下忧心于大人身体状况,不忍扰了您养伤的清静。 燕云戈:真的? 李如意:他下午还把小太监训得抬不起头,如今,轮到他后背被冷汗浸得湿透。 是真是假,他怎么知道?不说天子对将军的态度了,就连将军中毒这事儿,李如意到现在都云里雾里! 燕将军中毒的前一天晚上,天子和他有争执,两人不欢而散。 那夜天子整晚未眠。到第二天天亮,燕将军去找天子。没过多久,天子就唤他们进门,指着燕将军的尸身说,有人给他下毒,燕将军给他挡了灾。 怎么看,怎么像是咳咳。 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量,这些话李如意不会再对其他人说。 可没等他想要怎么装哑巴,就发觉燕将军非但没死,还活蹦乱跳。 看皇帝的态度,大有让将军留在后宫、充当侍君的意思。住福宁殿侧殿还算是天子对大臣偶尔的礼遇,永和殿却是实实在在的后妃宫殿。 李如意心头一片混乱,再对上燕云戈隐隐透出冷厉的目光,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他这样,燕云戈哪里还不明白? 原先心中就压着一股微火,如今,那股火倏忽被拉高。 皇帝就这么不愿意让其他人看到他?不行,得要个说法。 在这个念头下,燕云戈错开李如意的身体,出了门,径直往正殿去。 李如意在他身后哎哎地叫着,到底比不上燕云戈的步速,被他甩在后面。 到了天子屋前,燕云戈缓缓停下步子,迟疑自己是否应该通报。 正犹豫时,李如意终于追了上来,叫道:大人、大人! 这动静,别说燕云戈了,就连屋中的陆明煜也听到。 陆明煜手一歪,毛笔划过衣袖、掌心。 他眉头皱起,心烦道:别吵了,进来! 有他这句话,燕云戈面上透出一点笑意。李如意退到一边,不再阻拦。 时隔多日,陆明煜又一次与燕云戈共处一室。 他见人推门、走进屋中,朝自己而来。 有一瞬间,陆明煜恍惚地想,当下场面何其熟悉。 好像下一刻,燕云戈就要问他:陛下,你这是一夜未睡吗? 可很快,陆明煜被燕云戈从幻象中拉了出来。 燕云戈的确开了口,不过问的是:陛下,你要我从侧殿搬走? 陆明煜抬了抬眼皮,说:是,如何? 燕云戈一顿,回答:并不如何 陆明煜手指颤动一下,想,又是这句话。 可这次,燕云戈没把下半句说出来,视线就被陆明煜掌心的一抹红色吸引。 他瞬时忘掉自己要讲的话,快步走上前来,半跪在陆明煜的案前,握起天子右手。 陆明煜原先汗毛倒竖,只当燕云戈想起一切,要来找自己复仇。万万没想到,燕云戈的动作十分轻柔,问他:陛下,你可是哪里伤到了? 陆明煜完全怔住。 正值黄昏,外间光线照入屋中,与不久前点起的灯色混合一处。 昏光与灯光混出一种柔和的淡金色泽,落在燕云戈的眉眼之上。 他看清楚了燕云戈的神色:急切、关心,还有让陆明煜最难抗拒的温柔。 他几乎是下意识要抽回手。可转瞬,陆明煜又意识到,一切已经不同了。 没有,他还是若无其事地回答,只是朱砂。 到这会儿,燕云戈也发觉自己前面看错。 他显然放松下来,先笑一笑,再旧话重提:陛下,你为何要我走? 陆明煜看他,燕云戈与他对视。 陆明煜想,自己真的是疯了,竟然能从燕云戈的面色中看出一丝仿若被抛弃的可怜无辜。 第4章 以退为进 燕云戈低声说:我并非要走 手还被人握着,往后延伸的手臂,连同肩膀都微微发麻。 陆明煜尽力让自己表现得平和、不露怯。 他没有回答燕云戈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燕云戈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他,回答:是。 陆明煜看他,视线再往下,落在两人手上。 意思很明显:你这是一点都不记得的样子吗? 燕云戈看懂了。他赧然,手松开一点。瞧见陆明煜因此微笑,心头又闪过不悦。 他不动了,依然松松拢着陆明煜的手,回答:我虽不记得过往,却知道,陛下于我一定不同。 陆明煜问:不同? 燕云戈斟酌言辞,说:每当见到陛下,我便心生亲近。 他讲话时嗓音微沉,视线专注,那么看着陆明煜。 天色更暗了,灯火愈显得明亮。堂堂从燕云戈身侧照来,在他眼里点出一抹耀色。 陆明煜位于那抹耀色正中。 肩膀上的酥麻感再度开始延伸。到了胸膛、脖颈,甚至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