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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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苦闷,想到父亲震怒的面容、郭信愤愤不平的神色。 再有,燕云戈想到当初。 在他是云郎时,很多事都不记得,只能凭借本能去说。他听了陆明煜的话,便笃定地告诉对方,自己对天子一定是一见钟情。 这是真的。 在边关时,燕云戈是个异类。郭信无法理解他为何不爱女郎,更加无法理解的是他身侧连个郎君都没有。燕云戈也觉得郭信莫名其妙,那些男男女女究竟有什么好? 直到随父亲回长安述职,在宫中迷路,见到一个站在牡丹丛中的青年。 那青年风姿如玉,朝他看来。燕云戈恍惚了一瞬,第一次心动。 但这点心动来得快,去得更快。他不知道青年是谁,回到宴上也无从打听。就这样抱憾离开,直到两年以后再度回到长安。又一次宴后,他再度见到了让自己心动的青年。 是神仙郎君,还是世家子弟,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待他热情又大胆。燕云戈原先就有些醉了,面对本就有好感的人,如何把持得住?他与那青年度过了美好的、漫长的一夜,他满心欢喜,想好两人醒来以后要互通名姓。他甚至想过,如果长安中的人难以接受两个男子的事,他可以想办法与对方一同离开。 可这些心思很快就散了。他得知,青年姓陆。 甚至不是宗室子,而是皇帝的亲儿子。 一场阴谋。这就是燕云戈对那一晚的定义。长安城中谁不知道燕家军刚刚击溃了突厥人,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陆明煜一个皇子,出现在他床上,若说其中没什么问题,燕云戈不可能信。 再说了,他姓燕。 燕贵妃是他的亲姑姑,他从出生的那天起就天然站在三皇子身后,不会有意外。 直到三皇子被洪水卷走,燕党士气大伤。 燕贵妃要为儿子复仇,燕家则要在新朝找寻支柱。可三皇子与燕家有贵妃这一重情分,朝堂上另外两位皇子却不会有。相反,燕家之功,已经到了让所有君主忌惮的地步。而无论二皇子还是四皇子,看上去都不像是好拿捏的人选。 为此,燕家的目光落在陆明煜身上。 燕贵妃在皇帝面前说了一句话,让被忽略已久的皇长子有了第一个差事。 郭信始终觉得,陆明煜能有今天,全靠燕家。但燕云戈在更早之前就知道,陆明煜清楚燕家选择自己的缘由,并且不愿意合作。 他抓住办差的机会,独自去面对来自整个朝堂的为难。文官各为其主,武官同样得了燕家的暗示。如果陆明煜想要轻松,他就要向燕家低头。可他不愿意,所以原本要用三分力办的差,他生生用了百分力才办完。 燕云戈看在眼中。 他想,陆明煜登基的话,一定是一个好皇帝。 又想,他登基的话,一定不是燕家希望的那种皇帝。 最初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一定是站在家族那边。可不知从何时起,天秤有了隐隐倾斜。 知道宁王的存在时,面对父亲的喜悦,燕云戈沉默不语。 他想说,皇帝并未有什么不妥。一意让那个孩子登位,才是让天下再起干戈。 但父亲不愿听,许多人不愿听。 他想,自己可以多花些时间,好好去说服父亲。可在这个时候,陆明煜告诉他,他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了。 面对天子的句句质问,燕云戈无法开口。 他无法在家族与皇帝之间抉择,只想要那一晚快些过去。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他怀揣着侥幸心理去找天子,而陆明煜给了他那杯酒。 恢复记忆时,燕云戈醒悟。皇帝要杀自己,说明他根本容不下燕家,这原本就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局面。他有了充足的理由,让自己不用再在燕家与陆明煜之间左右为难。 可从过去数月的情况来看,陆明煜哪里容不下燕家?他以为自己病得要死时,做的一切事,都是在给燕家铺路。 小人之心的是燕家,狼子野心的是燕家。 陆明煜才是从未有错的那个。 想着这些,燕云戈喉中发苦。他知道,陆明煜一旦知晓这些,事情便无法善终。 可是、可是 陆明煜不知燕云戈所想。 被对方抱住,他微微怔忡,随后惊喜,也回抱住对方。 这个梦实在太好了。他由衷地觉得。 他用了很大力气,手压在燕云戈背上,听到一声低低的闷哼。 陆明煜疑惑,问:云郎? 没事,背上的疼痛拉回了燕云戈的思绪,清光,你还累否?要再歇息会儿吗? 在陆明煜看不到的地方,燕云戈背上的衣裳染上一重暗色。 第42章 伤 陆明煜说:我怕我醒了。 燕云戈被关在家里, 自然不可能好吃好喝。 半个月前,他从醉花阴回到家时,已经抱着燕家不能一错再错的心思。又恰好迎面碰上父亲, 两人相对,燕云戈主动说,自己有话要讲。 话音落下,他察觉到父亲神色不对。 燕正源面色不动,问他:有什么话, 你直说就好。 燕云戈心头升起不妙预感。他隐隐觉得,父亲仿佛已经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自己改变想法也不过是几个时辰内的事,父亲怎会得知? 想到这里, 他心神微定。 最重要的是,燕家军的燕字,很大程度上是燕正源的燕字。 边城的士卒往往是听着燕正源、燕大将军的名字长大,他燕云戈虽然也有赫赫名声, 可旁人说起他时,依然要加一句虎父无犬子。他首先是抚远大将军的儿子,随后才是他自己。某种程度上, 燕正源的意志, 就是燕党的意志。 只要说服父亲, 其他叔伯哪怕仍有不愿,事情也无法再推进。相反, 如果无法说服父亲,情况无疑会往燕云戈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转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燕云戈斟酌言辞,与父亲说了自己的考量。 天子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燕家之前带宁王进长安的计策奏效。如今皇帝眼里, 燕家是再忠义不过的臣子,他绝不可能再对燕家下手。 既然不用担忧自身安危,是不是也没有必要进行下一步?此前在边城时,燕家军的存在是为了守卫国土、防备外族。这自然没什么好说,可到如今,突厥之患以除。燕家军再有动作,刀剑所指的,就是汉家子民了。 那是他们曾经保护的同胞,是由衷地感念着燕家军的人。 燕云戈过去被一腔激愤冲昏头脑,如今逐渐冷静,意识到此事的不可行之处。 他说着说着,同样也留意着父亲的神色。 燕正源眼神一点点沉下,语气淡淡,问燕云戈:你既明白这些道理,便也应该知道,什么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燕云戈深吸一口气。他对此早有准备,还算从容,回答:话虽如此,可取下弦上之箭,总比取下离弦之箭要容易。如今已经是最后的机会,阿父 燕正源暴喝一声:跪下! 燕云戈一怔。 燕正源面上的沉静神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鲜明怒意。 他说:当初你与陆明煜搅在一处,三妹便提醒我,要我劝你,我当时未听。如今来看,却是我的失策! 他说: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你郑叔、郭叔又是为了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皇帝倘若真信燕家军,便不会将士卒打散,编入其他军中!倘若真信你我,便不会让你我长居长安,不得离开!我从前看你好不容易清醒,还有欣慰。如今来看,你竟是从未醒过! 他说:来人,上家法! 所谓家法,是一条藤编。有家丁将其拿上来,上面已经浸了盐水。 一鞭子抽在身上,被抽到的地方立刻就要红肿发胀。多挨几下,便要到皮开rou绽的地步。 事实上,被关在家里的这十几天里,前面八天燕云戈都只能躺着,完全无法起身。如今也不过是刚刚能够下地,又知道时间不等人,如果再耽搁下去,一切真的要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这才勉强从家中逃离。 背上的伤原先就未好。被陆明煜一抱,伤口又一次崩裂开,流血不止。 不过除了最初那声闷哼之外,燕云戈一律克制,不让疼痛泄出一丝一毫。 听着他的话音,陆明煜想了想,说:不累。 燕云戈失笑,又庆幸,天子竟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恐怕是他能拥有的最后一点好光景。想到这里,燕云戈万分珍惜。 他轻轻吻了吻陆明煜的发丝,叹道:清光,我从前太不好。 陆明煜说:是我对你不好。 燕云戈听到这话,心痛如绞,几乎维持不住神色。 他说:你哪里对我不好?你分明对我千般、万般好,是我不知感念。 陆明煜静了片刻,低声说:我给你下毒。 燕云戈说:非你之过。 陆明煜笑笑,说:自然是我之过。一顿,又伤感,你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只是假若早知道咱们有了孩儿,我 他不会那样不顾惜身体,抱着折磨自己的心态追到平康去。 燕云戈更是痛苦。他不敢说实话,生怕打破了眼前美梦。又无法听陆明煜悔恨反思,只能说:我那日未与花娘有什么。 陆明煜一怔,抬头看他。 光线太暗了。一点月光,无法照亮燕云戈的面孔,更无从让天子看到情郎如今的神色。 但他能听到燕云戈的声音。他很认真,在与自己说:我不过是想要气一气你。清光,我实在太混账。 说到一半,一只手覆在他唇上。 陆明煜说:你哪里混账了?停下来,我不知道。真的没有什么? 燕云戈未曾想到,陆明煜竟然这样在意此事,甚至还要再和自己确认。 他果断坚定,回答:自然没有!我在屋中喝了一夜酒,那楼里最好的酒还是杏子酒。我听花娘说了,就想到你之前和我说的,元宵的时候,和我一同去街上关扑。 陆明煜笑笑。他显然放松许多,趴在燕云戈怀中,说:是,可那是骗你的。 燕云戈只觉得心情都温柔下来,说:怎么算是骗?我给我们赢了两碗汤面,这就忘了? 陆明煜再笑,说:呀,这分明是两件事,你怎么混在一起说? 是一样的,燕云戈叹道,你想要与我好,我也想要和你好。 陆明煜听到这里,再未说话。 燕云戈最先还不觉得。到后面,他略有迟疑,问:清光? 怎么没动静了? 你别说话,陆明煜低声说,你现在太好了,我怕 燕云戈:怕什么? 陆明煜轻声说:我怕我醒了。 燕云戈哑然。 陆明煜说:之前总是这样。你好不容易近了,就与我翻脸,怨我对你下毒。一转眼,你又与那女郎在一处。哪怕不是女郎,也会有其他人。 燕云戈听着这话,心乱如麻,说:怎么会?我怎么会怨你,也不会有其他人。 陆明煜没说话。 燕云戈说:真的!清光,我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话音落下,他又听到陆明煜一声笑。 真不想醒。天子小声咕哝,唉,他怎么这么好? 燕云戈无言相对。他在矛盾之中,难以取舍。思来想去,还是说:你不信我? 陆明煜不答。 燕云戈明白了,是真的不信。 他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问:为什么? 陆明煜说:你那么熟练。再有,边城风气开放。 不是,燕云戈说,从前在边城,我对男女都无兴趣。直到永耀十二年,回长安时见了你。我总要记挂,慢慢地,有了自己喜爱郎君的念头。我去问人,被塞了一本书来看。看过之后,却也索然无味。我当时还不懂,直到又见了你,我才知道,原来不是索然无味,而是那会儿你不在身边。 陆明煜总结:原来是见色起意? 这话是玩笑意味更多一点。可燕云戈听着,嗓音却有了苦涩。对,他对陆明煜是见色起意,是在燕家与天子之间摇摆不定。能有这一刻幻梦,都是偷来的,要无比珍惜。 他说:是也不是。我那会儿的确心思浅,是在日后,我见你日复一日案牍劳形,知你心头百姓之重。清光,我如何能不心动? 他这么说的时候,陆明煜的眼皮再度开始沉重。 燕云戈垂眼,手指温柔地捋过天子的发丝。他继续和陆明煜说着自己过往所想,到最后,听到天子的呼吸声一点点绵长,他依依不舍地将人再抱了抱,才把天子放回床上。 往后,燕云戈连夜出城。 马蹄声声踏过官道,月色照亮了燕云戈背上渗透衣裳的血色。 来得及。 他想。 一定要来得及。 第二日,福宁殿。 李如意原先觉得皇帝睡得太早,恐怕夜半就要醒来。可出乎他的意料,皇帝竟然一觉睡到天亮。 这算好事还是坏事?李如意不知道。他怀揣忧心,伺候天子穿衣、洗漱。 屋内还是暖暖和和的。六月了,是入夏的时候。有小宫人推开窗子,也不再会有冷风吹入。 陆明煜的神色中带着慵懒。他昨夜做了一个很好的梦,让他不太想从中醒来。现实里的云郎只会对他冷脸相待,当着他的面就与他人搂抱。梦里的云郎却很好,管他叫清光,待他温柔耐心,甚至和他道歉,告诉他,他待陆明煜有几多思慕。 就像回到了永和殿中,只是没有欺骗,只有一对爱侣。 天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这时候,旁边的李总管啊了一声。 陆明煜一眼瞥去,见李如意神色中带着慌乱。他不明所以,紧接着手被李如意抬了起来。陆明煜一怔,垂眼去看,见到了虎口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