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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女 第211节

    所谓将领就是兵主,靠兵打仗也靠兵吃粮,将领属君主,兵,却是将领的所有之物,君主即使到了将领所辖之处,也是靠着将领征战,怎会有这般直接能带兵出征的?

    是的,在南吴君臣眼中,侵吞着大梁疆域的卫氏女俨然可被看作一国之主,尽管这国的名字他们并不知晓,可如果她与梁帝同来书函,必是先看她的。

    齐节勉强镇定心神,看向坐在马上的女人:“我等北上不过十日国公大人就能赶到,早知贵国薛节度使与国公大人这般情深……”

    他话还未说完,已经被人一脚踹到了地上。

    “都是个阶下囚了还这般猖狂,非要啃口屎才尽兴?!”发丝半百的妇人怒瞪着被她踹倒的俘虏又冷笑一声,“本将年纪大些,见识也多些,见过一种人生得一身贱骨,非要搔首弄姿丢人现眼,待别人气急殴打,才觉通体舒泰,这位齐校尉到了咱们手里还这般作态,只怕就是想跪在地上被人打。这人之前是被杨源化下旨关起来的,杨宪好不容易把他捞出来……只怕是这一身贱骨在江都府的牢里才觉顺畅,杨宪捞他,他反觉不合心意,到了复州才想办法让咱们抓了,只为了这点乐子。”

    龙十九娘子一张嘴何曾输人?

    齐节被她踹在地上脸涨得通红:“你、血口喷人!”

    卫蔷作恍然大悟状:“我竟是见识少了,没见过这等人,听龙将军一讲,我也觉得有几分道理。齐家世代与梁国交战,如何不知北地骑兵之强?为何驻兵在梁山之间?”

    见两女子污蔑自己,周围人都点头称是,齐节恨不能挣脱绳索与这些北人同归于尽,再看杨守偷偷看自己,眼中有几分怀疑之色,他甚至想咬舌自尽以保清白。

    北地骑兵再强,他也想不到会有人冒着冬雨翻山攻下呀!

    北人手里有能看见远方的神物,要是驻兵山上岂不是被看得一清二楚任由那火器乱轰?

    他当初将种种利害与杨守说了清楚,怎么反疑起他来?

    那厢龙十九娘子与卫蔷分说眼下情势,因为景陵城与湛卢部对南吴军队成包夹之势,杨宪将剩下的五万人收拢得越来越紧,今日卫蔷率五千人奇袭后军又砍掉他一臂,湛卢部也攻击南吴中军,如今中军后撤,前军孤军在西,打乱了杨宪的收兵之策,剩下的就是围之困之吞之。

    龙十九娘子叹了口气:“薛将军重伤,全靠清歌与安远军几位副将协力守城,要不是元帅你来了我就打算自己做这突击后军之人了。”

    几年间从一个队长升为承影部的副将之一,与慕容仙仙同阶,只在承影将军卫燕歌、承影部文将苏靖之下,无论侦查刺探还是突袭斩首皆卫清歌都立下过大功,可带兵突击,真正和几倍于自己的敌军正面冲锋,她还缺历练。

    虽然因为骂人总将俸禄扣光,龙十九娘子对军中年轻人的爱护之心却是令人意外的周全。

    卫蔷看了一眼她花白的头发,笑着道:“有我在,龙婆总该放心了。”

    龙十九娘子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了一个纸包放在了卫蔷手里:“有元帅在,我哪有不放心的。”

    来这边一趟不过为了与元帅当面说几件事,恰好雨有歇止之意,龙十九披上油布衣就骑着马回西边大营。

    “哎呀,这是大梁的男人都死绝了让这么一个小姑娘带兵打仗?”

    那是乾宁多少年来着?她变卖嫁妆换来的十九副铁甲已经成了三百人的一支军队,她自任主将,三百人在蛮人的数万骑兵面前不算什么,整日干的不过是些偷袭烧营之事,招人来得快,死人也死得也快。

    那日她带人想要烧毁朔州一处蛮人的粮仓,却与一队汉人相遇。

    “我们是麟州卫二郎麾下,你们是何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龙十九,所率是朔州龙家军。”

    四十多岁的人了,对着一队年轻人要起了脸。

    烧仓事成,两队人马撒蹄狂奔,那年轻人在奔马带出风中说道:

    “过几日我们要从麟州发兵夺回朔州,龙将军可有意同往?”

    其实真名叫龙衣衣的龙十九娘子想想自家营地空空的粮仓,带着人向西投了麟州。

    如果他们是骗子,也能混半月口粮。

    如果这些年轻人有胆无能,自己就混一月口粮再看看收编些。

    ……自认想得万全,她唯独没想过这些年轻人说的是真的。

    规整的营地里小孩子跑来跑去,年轻人精神抖擞,老人的脸上也带着笑。

    她甚至对那“卫二郎”有了几分崇敬之心,没想到一进军帐,就看见一少女光着背让另一个少女上药。

    看着那道几乎能将人劈成两半的大伤口,龙衣衣觉得这大梁的男人死光了。

    长得极漂亮的女孩儿要是在太平年月大概能让求亲的踏破门槛,在麟州,却要带着伤给上下数万人做主。

    亲眼见了这“卫二郎”行事有矩,龙衣衣只觉得这能当自己孙女的女孩儿是天地灵慧所化,有胆有谋,可让她归附……

    那就算了。

    女孩儿也不生气,由得他们在营州走动,还给他们饭吃,说定等攻破朔州蛮人,就送他们五百石粮食,只当是借兵。

    能杀蛮人又能得粮食,她有什么不做的道理?

    天色还暗着,满营的兵士已经开始cao练,她啃着从伙房摸出来的蒸饼蹲在一边看。

    看见了自己的手下正跟着带他们回来的年轻人cao练。

    哦,那人姓海,叫海大正,旁人都叫他海屠户。

    龙衣衣心中一阵心酸,转念一想,带着她的十九副铠甲她再组队伍也非难事。

    就在这一日,龙衣衣看见了满是女人的女营。

    她立时想起那些在蛮人手中挣扎不得解脱的女子们。

    她疯了。

    借口有事相商,她带着短刀进了大帐。

    蛮人没打倒,身为女子先想起怎么吃女人来了,这样的人纵使再天纵奇才又如何?不知有多少女子会死在她手里!不如杀了痛快!

    她还没走近,原本低头看文书的女孩儿突然看向她,然后笑了:

    “龙将军对这营中可有什么不懂之处?”

    看着那双极亮的眼,她问道:

    “我看卫将军营中老幼皆有,只女人少见……”

    “营中女子从军或种地,白日少在营中,我记得海屠户手下就有女子,龙将军未见到么?”

    龙衣衣死死盯着这个少年将军:

    “那女营……”

    “从蛮人手中救回来的女子暂时无处可去的,就安置在女营,白日做工,晚上学学读书写字算数,以后做个记账文书之类,也是有了一技之长。”

    龙衣衣愣住了。

    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你为何背后握刀?”

    帐中唯一神色不变的那个披着皮裘的女孩儿:“龙将军在问我女营之事,越jiejie不必惊惶。”

    “要问问我!我是女营管事,没人比我知道的更多了,你何必来劳烦阿蔷。”长相极美脸上有疤的女子抱着文书挡在了龙衣衣的面前。

    龙衣衣不做声地离开营帐,径直去女营住了两日。

    第三日,她单膝跪在了卫蔷的营帐面前。

    “卫将军,我龙衣衣有眼无珠,错把将军当欺民之辈,实在罪不可赦,从今以后我龙衣衣为卫将军当牛做马,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四十七岁龙衣衣跪在不到十七岁的卫二郎面前,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坐在马上的龙十九娘子低头一笑。

    人说七十古来稀,她今年六十有余,她得多活些年月,好好看看元帅能把这人间变成什么模样。

    纸包里装的是炒过的米又裹了糖糊切成小块的米糖,拿起一块放在嘴里是米的香糖的甜,卫蔷吃了一块,余下的包了起来递给了身旁个头不高的新兵。

    “一共六块,小心分着吃。”

    “谢谢元帅!”

    看着她欢欢喜喜捧去分糖,卫蔷笑了笑。

    “给瑾瑜的信也该到了。”

    她抬头看了看昏沉沉的天。

    “打下荆州之前,瑾瑜你可得把出兵的圣旨拿到手。”

    卫瑾瑜是在南吴北伐的第九天知道消息的。

    唐嵊一走,卫雪歌以威胜节度使唐虞的口吻亲笔写了奏本,盖上了唐嵊为了让她调度粮草而留下的大印。

    奏本上写复州城破在即,安州已被围困,杨氏已经兵发襄州。

    倒是让卫瑾瑜行事容易多了。

    第222章 洛阳   “他们啊,神仙不渡,轮回不收,……

    “南人越过汉水占了襄州,到咱们洛阳也只剩绕过伏牛山了,汝州到蔡州一带遭了大水,连粮食都是跟那边借的。”

    说话的人眼神儿一飞,左手拇指往外一翻正是朝北的指向。

    一旁听着的人都点了点头,一两日间,南人北伐之事已经从朝堂传到了民间,洛阳上下人心惶惶,商人们靠路赚钱,每日都派了仆从在茶肆里等消息。

    像说话这人这般的落魄书生平日里都是被瞧不起的,现在身旁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那书生一身布袍洗到发白,冬日里还拿着一把扇子,脸上稀稀疏疏一点胡子,仿佛一头未长好的公羊。

    这时,有人对他说道:“定远军不是在打许州造反的?让他们南下打南人不成么?难道咱们大梁的定远军只会平叛,不会护国?”

    书生抬头看了他一眼,摸着胡子笑了:“这位郎君说的是,定远军打下了长安,长安姓了卫,打下了徐州,徐州也姓了卫,再让那姓卫的女国公调兵南下,这大梁姓赵的地方还有多大?”

    倒一点茶汤在桌上,他敛着袖子画了个半圆,又在中间重重点了个点:“这就是现在的卫氏,都快把咱们洛阳给包起来了。”

    众人彼此看看,又看向人群外,有一人道:“定远公一心为国,所谓护国爱民……”

    “哈。”那书生冷笑一声,“觉得那卫氏一心忠于大梁的何必听我胡言?爱民倒是真,不过是为了收拢民心,好做天下之君罢了。护国?护谁的国?护大梁?要真为了护着大梁就该将兵马交给朝廷!现在朝廷养不起兵,那定远军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天下百姓只知卫氏,可还知道赵氏?”

    有一披着裘衣的男子打断了他的话:“别说那远的,只说眼下,要是朝廷如你这般想不让定远军平叛,这洛阳还能呆么?”

    书生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汝州蔡州刚遭过灾,要粮没粮要兵没兵,要是威胜节度使挡不住南人,这洛阳可待不了。”

    “我们还有金吾卫啊!赵将军手下十万大军,怎么抵不了南人?”

    “哈,要是金吾卫真那般有用,怎么不出去平叛啊?”书生摇摇头,心觉这些人好笑,“自从圣后有子,赵源嗣就被赶出洛阳练兵去了,金吾卫中争权夺利的事少不了……忠武节度败于叛军,除了金吾卫和领军卫,只剩了黄河以北的四位节度使可以南下。”

    他在那半圆之下圆点之上又点了四个点。

    低头看着案上,他听有人连忙道:“那就让节度使调兵南下。”

    “哈哈哈,定远公可怕,那东平郡王就不可怕?”

    书生大笑出声,看着周围的人大声道:“雷声翻滚,大雨倾盆,尔等只看着只盯着头顶只瓦,生怕被淋湿,怎知道堤坝失修,洪水将来,自己所在之处必成绝地?”

    说完,他起身穿过人群,对也听得入神的店家道:“茶钱让他们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