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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评价mama的标准是什么。这不像买菜,叶子新鲜绿油油,是好菜,蔫了,烂菜; 也不像评选三好学生,谁票数最多,谁最好。 要是来一个世界最好mama投票,每个人都投自己的mama。 怎样才叫一个好mama?爱丈夫爱孩子,照顾家庭孝顺父母公婆,勤俭持家懂得奉献,维持家庭和睦,给孩子提供稳定的成长环境,为孩子牺牲,尽一切给孩子最好的爱、最完整的家?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没有一个好mama。 我父亲李康仁是航运公司的员工。他是个很负责任的汽渡轮船驾驶员。 每天早上,他提前十五分钟上班,把轮船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确保每颗螺丝钉紧紧拧在它应该坚守的位置上。 他不酗酒,上班的时候清醒认真; 他不说粗话,对乘船人耐心细致,开了十几年的船,没有发生过一次口角,没有出过一趟安全事故。 他是个仗义的朋友,村里的发小进城,他在屋里搭上行军床给他们住宿,供他们吃喝,直到他们找到工作了拍屁股走人。朋友有难,他慷慨相助,借钱借米。 他是个很好的邻居,对谁都和和气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碰上谁家起了矛盾,他第一个打圆场,劝人让一步,和气生财。 筒子楼上上下下,没有一家人不说李康仁是个实打实的好人。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他打老婆,往死里打。 我年纪尚幼的时候,很多事记不得。只依稀记得mama工作的服装厂倒闭后,她找不到工作,就背着我,胸前挂个大布兜,去建筑工地捡水泥子和废铁丝。 夏天正午,烈日炎炎,她不停地弯腰,起身,弯腰,起身; 衣衫被汗水浸湿,散发着奶香。 我趴在她的背上,往前荡,往后落,像在骑玩具木马。她捡的水泥和废铁换成钱,贴补家用,给我买玩具零食,买衣服鞋子。 很多个日子,她一边走,一边捡,一边给我唱儿歌,唱,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我在她的儿歌声里,醒了睡,睡了醒,看见高高的蓝天上白云飘飘。 她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她省吃俭用,给我买最好的书包,最帅气的衣服。她从来不说我父亲的坏话,哪怕她心里恨他。她总是把一切藏得很好。 她说李桥,你爸爸是个好驾驶员,仗义,讲公德,不害人,是个有良心的好人。 她从来不说,他对她有多狠毒,他是个魔鬼。 她把伤痕藏起来,只对我微笑。 我能记起的最早一次,是读小学二年级。有天晚上,爸爸没有回家吃饭。 那时没有电话,寻呼机没人回。mama很担心,八?九点的时候,她出去找他。 我和夏青在家看电视,我记得那个电视剧叫《汉宫飞燕》。 一个古代的美女踩在碗上跳舞,她身轻如燕,长袖飞舞,地上的瓷碗纹丝不动。 我和夏青看呆了。 突然,楼道里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什么庞然大物在楼梯间里横冲直撞。 夏青很兴奋地从小板凳上跳起来,拍着手叫,有台风! 我说,不是台风,笨蛋! 我们竖着耳朵,听到了男人的咒骂声和女人的嘶喊声,凄惨无比。 哭叫由远及近,像鬼怪奔袭而来,敲打门窗,两道人影撞在窗棱上,灰尘扑簌簌下坠。 我和夏青同时闭上了嘴,惊恐地盯着大门。 那道门摇摇欲坠,突然被一脚踢开,夏青尖叫起来。 她的尖叫声被另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淹没。 我不认识他们! 两个陌生人闯进家里,叫李康仁的那个陌生男人是一头野兽,他拖着一只脚,是个女人,倒在地上,衣衫被一路的拖拽折磨得肮脏皱乱,像缸里被人踩了几千脚的咸菜。 她披头散发,手上挂着泥土,垃圾,煤灰,被一路拖进屋。 她双脚乱蹬,又哭又喊,李康仁甩开她的脚,抓起一把木凳子砸她身上,凳子打断了一条腿。 女人要爬起来,他一耳光甩在她脸上,一耳光接一耳光,像铁匠在打铁。 被打的铁上下通红,毫无还手之力。她的脑袋像只固定在脖子上皮球,打得转来转去。 他吼叫,老子打死你个婊?子养的,我在朋友家吃饭,你找去干什么?叫你不给老子面子! 他吼着骂着,抓住她污糟的头发,提起她脑袋往墙上撞。 哐!哐!哐!响声悚然,头骨砸在墙上,要把砖头砌成的墙壁撞碎,撞倒。 不要打啦!我看见自己像只瘦小的猴子,围着高大的父亲直跳,拼命地叫,不要打mama!别打啦,爸爸你别打啦! 父亲的影子拉成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黑色阴影,覆盖在地板上,墙壁上,窗户玻璃上,天花板上。黑影充满了那个狭小的破败的房间。 隔壁马奶奶循声而来,叫,李康仁呀,不能再打啦,再打你姑娘要没得命啦。 邻居纷纷来拉劝,我和夏青站在墙角,惊魂未定,不敢靠近。 隔着大人们晃动的身影,我看见mama坐在小板凳上,哭得身子弓成一只虾米。 她没被打死,她还活着。 李康仁,我不跟你过了。她哭道,我不跟你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