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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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钟低声说,神情难看。 他猜到左梁诗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底下完成这件事的了。 左梁诗就任阁主以来,因为自身修为不济,对所有阁老都毕恭毕敬,隔三差五就以阁老为山海阁贡献颇大,怎能屈居陋室为由,殷勤地替他们修缮楼台,建造高屋。应钟就是因此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觉得他愚不可及。 只会讨好又怎么能够得到别人的敬重? 如今想来,真正愚蠢的人是他们。 左梁诗的所有卑躬屈膝,所有奴颜婢色都是不动声色的麻痹,都藏着凌厉致命的杀机。 略微回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改造金羽图必定有天工府的人暗中帮忙,左梁诗是什么时候同天工府取得联系?数以万计的梵净尘,他又是什么时候同佛宗完成交易的?左梁诗同佛宗交好近数百年,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准备? 一个人能隐忍到这种程度,就算修为低微,也堪称可怖。 亡羊补牢罢了。 左梁诗环顾四方,目光扫过坍塌的街道,浮满尸体的静海,一缕悲伤掠过他的脸庞。 陶容长老落到他的身边,所有仍在为山海阁而战的阁老全落到他身边,将他护在中心金羽图的改造由左梁诗一手完成,目前只有他一个人能够cao控这件可怕的武器。也因这件武器太过庞大,以至于他需要耗费这么多时间才能正式启动。 可惜太晚了。 有人平静地说。 怀宁君从虚空中走出,海界尚且完备时,他还需要低调地通过海柱,但现在他已经能正大光明地凌驾于烛南的虚空之上。 月母退到他的身侧,落后他一步。 这个动作让山海阁的阁老们惊骇起来,以月母的实力和地位,都要对他报以尊敬,那这个人是谁?在他出现之前,谁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甚至他出现了,他们依旧无法感知到他的气息,这说明对方的实力超过他们的想象,双方的差距宛若滴水与汪洋。 怀宁君并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只是望向一处黑云如山的天空。 隐踪匿迹,真不像你的作风啊。 他的白衣飘飘展展。 还有谁一直在幕后旁观? 阁老们已经无力惊骇了,今夜太多的事冲击他们的神经陶容长老的面容紧绷如铁,视线扫过站在烛南城中几位太虞氏的人。 黑云崩塌,天空崩塌! 穹顶被撕开一块赤灼的伤口,血红的裂纹迅速扩散。一时间仿佛天空成为了另一片厚土,此刻地壳破碎,滚滚岩浆流向四面八方。狂风依旧,暴雨依旧,但空气中开始充斥能灼烧肺腑的炽热。 地面的积雨蒸发成白茫茫的大雾,云雾重新堆积,山海阁重新变成云中的仙阁。 但谁也不为此欣喜。 苍穹的缺口处出现一只流淌火焰的手。那只手就像普通人掰碎鸡蛋壳一样,一点一点将天幕掰碎,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只能颤抖,只能恐惧,只能瘫倒在地。 我就知道百氏的家伙没一个好东西 陆净靠在城墙上,脸扭曲着,呻/吟一般地挤出声音。 老子就该先一刀剁了太虞时。 他陆净何德何能啊! 短短数月,见证了两次上神的降临他娘的,这一次来的所谓赤帝简直就不像该存在于世的东西!不是说天外天的上神特别高傲吗?不是说平时三叩九拜都不见得能够请动,能够请动的据说都是一些小杂神吗? 娄江没说话。 他愣愣地看着半算子手里的推星盘,盘上指针掠过亥时。距离清洲覆灭,只剩下最后一个时辰他们心里隐约地,都有些绝望,一整晚的奔跑和厮杀似乎都只是徒劳无力的挣扎。 他们如此渺小,如此无力,甚至连参与天空对决的资格都没有。 烛南九城,死一般寂静。 咔嚓。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天空的缺口变大,最后缺口后露出一张冰冷威严的脸,赤面火冠的帝王冷冷地俯瞰苍生,苍生在祂面前皆是蝼蚁。 好久不见,怀宁君泰然自若,赤帝。 赤帝的目光缓缓扫过整座烛南,祂仿佛在寻找什么,无果后才落到怀宁君身上。 如今该称你什么? 祂的声音仿佛是透过一层玻璃传来,震得天穹微微颤抖。 白帝?亦或者 荒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君长唯喃喃自语,神色隐隐有几分疯狂,如果不是老天工死死按住他的肩膀,他恐怕已经冲上天空,不顾一切地去与怀宁君厮杀。 他们的战斗被中断了。 赤帝古禹现身时,天穹之血滴落到海面。如果那一刻再厮杀下去,四个人都要同时化为灰烬真是让人绝望的实力对比。仙人仙人,在古老的神面前,也不过只是一些痴心妄想的凡人。 云中城的五帝有一位坠荒了!原来是这样!君长唯握金错刀的手筋脉暴起,这个叛徒。 君先生此言差矣。戏先生落在另一片海面,不紧不慢地擦拭枪尖,庇护苍生只是人们一厢情愿寄托在神身上的期望。为什么神不能选择庇佑大荒呢?死魂不死,大荒不荒,大荒也有自己的生命。都是活着的,凭什么大荒就该为你们人间让步?大家都想存在于世,那就来不择手段地厮杀,多公平。 说得真合情合理啊,老天工低沉地说,假如你自己不曾为人。你这个彻头彻底的叛徒。 哎呀,戏先生面带微笑,被发现漏洞了呢。 他们所在的地方,方圆十里海面静如止水,但在水下,海底以四人站立的中心,迅速龟裂。海水灌进刚诞生的海沟,又向远处扩散,在边缘倒卷起数十丈之高的白浪。双方都想抽身赶赴烛南的战场,又都被对方绊住步伐。 老天工按了按君长唯的肩膀。 君长唯冷静下来。 不周山断绝后,云中城成为天外天,上下相分,神人相隔。 是以才有请神一说。通过请神来到的地面,只是天外神明的化身。赤帝古禹通过撕裂苍穹的方法,真身出现在烛南,实力必然受到限制。白帝状态不明局面应该还没有到彻底无力的地步。 事到如今,只能相信左梁诗。 左梁诗站在山海大殿的顶端,整件金羽图的核心。梵净尘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射出,流星般划过烛南九城的上空,在整片静海上开出大片大片的鎏金之花,每一秒钟都是百万黄金在燃烧。 赤帝降临,白帝现身。 他竟然还在面不改色地cao控金羽图,还在波澜不惊地清扫静海周围的妖魔鬼怪。 应钟和孟霜清的脸颊微微抽动。 按原本的约定,山海阁覆灭后,宝库归属所有叛变的阁老。但眼下左梁诗的架势简直是铁了心要在山海阁覆灭之前,把全部的财富燃烧殆尽,这种临死前放火烧宝库,不让敌人占一文钱的作风堪称流氓。左月生果然是他的亲儿子。 可白帝和赤帝在天空中对峙僵持,祂们谁也没有将左月生的举动放在眼里,他们就没有资格开口,否则就是僭越。 梁诗,月母长腿交叠坐在一团黑云中,似悲似悯地看着他挣扎,何必做无用功呢?烛南的覆灭已成定局。 天空半边漆黑,半边血红。 瘴雾如潮,从海天交际而滚滚涌来,已经将烛南围住。 原来天外天只是一些藏头露尾的鼠辈。 陶容长老冷冷地道,他的灰袍因高空盖下的无形压力而鼓荡,猎猎作响。 应钟等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在讥嘲古禹!在讥讽怀宁君!在讥嘲高高在上的天外天上帝!让人简直不知道他是勇敢无畏,还是干脆疯了。 愚不可及。 孟霜清嘴唇蠕动,最后吐出几个字。 流火从天而降,孟霜清已经看到陶容化为齑粉的一幕。 第二次。 赤帝古禹蕴藏怒意的声音回荡,穹顶血色蛛网般的裂缝进一步扩大,天幕随时欲碎。 这是你第二次阻止我,你是想与我为敌吗? 怀宁君白衣翻飞,陨星般的流火悬于天空。 他轻轻一挥手,将它们从虚空中抹去:我们可谈不上什么朋友。 孟霜清微微一怔,随即很快明白过来,只能说陶容这老匹夫当真是走了狗屎运。白帝与赤帝彼此间似乎旧怨深重。怀宁君乐得见古禹被蝼蚁讥嘲,自然不介意随意出手拦一击,反正蝼蚁的死活无关要紧。 与其说祂是救了陶容一次,倒不如说祂是在针对古禹。 剑拔弩张,不少人暗暗期盼赤帝古禹与白帝怀宁君翻脸动手好比被鬣狗与豺狼围猎的驯鹿,奢望鬣狗和豺狼彼此撕咬,以此苟活。可惜鬣狗和豺狼虽然不打算放下旧怨,携手狩猎,也没有让驯鹿逃离的计划。 我只取南辰烛。 古禹冷冷地说。 怀宁君颔首,带着月母缓缓退后。天穹的缺口被一点点扩大,古禹似乎是打算拆出一个足够探手取烛的缺口据说,八周的仙门是点燃八极的蜡烛,是钉进大地的天楔。这个古老的传说在今天得到了证实。 在烛南,似乎真的就藏着一支连天外天五方上帝都垂涎的蜡烛。 然而已经没人关心传说的真实与否。 看起来,情况是豺狼等着鬣狗发动致命一击,再上前结果重伤的驯鹿。 明明还活着,就已经成了别人分刮完毕的盘中餐。 真是莫大悲哀。 梁诗,月母将银杖横于膝上,杖身的光照亮她妩媚的脸庞,她幽幽地开口,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她并没有看古禹,似乎并不怎么在乎这一位天外天的赤帝,似乎对怀宁君也仅有一些表面的敬意。不过她本身就是古老之一,本身就是见证过云中城剧本的存在,虽然地位比不上赤帝和白帝,可确实也不需要卑躬屈膝。 看来我还几分有充当蓝颜祸水的本事,左梁诗左顾右盼,幸好夫人已经去药谷做客了,诸位之后千万莫要把此事告诉她,否则我可能得跪地板跪到天荒地老了。 紧绷的气氛出现了些许裂缝。 阁主啊,一位提长戟的阁老苦笑,虽然您的惧内十二洲闻名,可在这个时候还在cao心这个合适吗 大家都心怀死志,准备慷慨就义了,你突然神来一笔,这不是离谱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左梁诗说,高阁老,您敢对卿阁老坦白自己去过溱楼么? 鸳妹,你别听阁主胡说八道,出声的那个阁老忙不迭地看向身边的一名女刀客,他血口喷人,我早八百年就不去红阑街了。你信我啊! 卿阁老冷哼一声。 众人窃笑。 气氛诡异地轻松起来,类似的情况曾经在山海阁会上发生过不止一次。左梁诗就任阁主的时候,山海阁内部就已经派系林立了。每次发生剧烈争执,双方试图取得左梁诗表态,他就总以夫人如何如何,顾左右而言他地和稀泥。 夫人牌稀泥和了那么多次,这一次听起来倍感亲切。 这不就对了,一个个的好端端学太乙宗板什么棺材脸,左梁诗这么说,自己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山海阁还没亡,哭什么丧? 苍穹的缺口越来越大,粘稠的天血已经滴落到烛南城中,大火熊熊燃烧了起来。火光中,山海阁弟子们撑着刀剑,缓缓退后,退到了内城周围,俊秀的,美丽的,普通的所有的脸庞都被火光照亮。 我是个不称职的阁主。左梁诗说,知州城苦郁而不为;知掠贩凡民而不查;知走盗私通而不纠;知恶令于下而不止瞻前顾后不敢断决,总想着和缓一点,再和缓一点,自以为怀抱清山镇海的志向,实际上不过是借势作恶的懦夫。 他cao控着金羽图,将最后的所有梵净尘打到落到预定位置。 无数座精美的楼阁同时化为齑粉,往昔辉煌壮丽的云中仙阁,转眼成为一片焦土,到处的倒塌的雕梁画栋。 左梁诗环顾四周。 我是个懦夫,也是个罪人,他轻声说,山海阁数万载,在我手里沦落到这种地步,梁诗愧对先祖。 阁主,这怎么能怪您?高阁老叹了口气,是我们这些老东西太顽固了,顽固如榆木是我们失责。 谁罪谁过,都要清算。左梁诗的视线划过立在远处的应钟等人,有罪当斩,有过当赎。为了最后的清算,诸位是否还愿意追随我这个懦夫和罪人,为清洲一战? 誓与阁主共进退! 阁老们高声道。 誓与阁主共进退! 娄江高喊,山海阁弟子高喊,九城城民高喊,烛南渔民高喊。声音汇聚成天地的浪潮。 多谢诸位。 左梁诗深深鞠躬。 高空,古禹彻底撕开一片穹顶,由岩浆与赤火组成的手遮天蔽日地朝烛南盖下。阁老们拔出刀剑,要迎上天空落下的巨掌时,可就在他们起身的瞬间,旋涡般的风暴陡然卷起,将他们推向四方。 阁主! 陶容长老大喝。 风暴中心只有直起身的左梁诗。 他生得过分阴柔雌雄莫辨,平素又最擅长和稀泥,以至于不少人嘲讽山海阁有一位没骨头的阴阳阁主。可此时此刻,狂风刮动他被血染透的半边白衣,他脊背挺拔,忽然就雄霸得足以睥睨十二洲。 梁诗必不辱命! 他纵声而笑,带着无数道拔地而起的金色光柱,迎向毁天灭地的古神。 光柱从梵净尘落下的地方升起,钉进支离破碎的苍穹。原来左梁诗一次又一次启动金羽图,不是为了不给留下敌人一文一钱,而是为了布置这个封锁古神的囚笼他从一开始就在等,等斩神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