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1)

    玄门如今大大小小的干戈不少,但要真说乱世还达不到。可时渊夜是何等身份?他能用这种话来诓骗夫妻二人?

    先有凌霜雪出山,后有时渊夜把徒弟们放出来,夫妻二人此刻也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些人真的只是来沈家玩玩而已?

    沈灼糊涂多年,树敌无数,儿时好友愿意帮衬一二还能说是看在往昔的情分上。宗门的师兄弟低头不见抬头见,更是在他性情大变之后,彼此间的关系还能维护的如此融洽,这是此前沈氏夫妇想都不敢想的事。

    难不成他们儿子这些年的变化和时渊夜提到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沈骁和叶澜溪对视一眼,他们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想到另一个可能。时渊夜这话恐怕也是在提醒他们,有些事表面是沈家和各大门派之间的恩怨,实际牵动着整个玄门的变化。

    祸兮福兮,祸福相依。

    沈骁把目光转向盒子里的另一物,那是一个小瓷瓶,瓶身同样刻着金色的字:凝华归元丹。

    这是上三品之一的宝丹,没有药尊的实力根本就练不出来。最重要的事这颗丹药针对的是陈年旧疾,十分适合如今的沈骁。

    他自当年被大伯暗算便落下旧疾,时常复发,最多只能炼制玄丹,损耗过多更是要修养许久,实力大减。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带领沈家隐忍潜伏,保存实力。

    时渊夜此番请他出山,给足了诚意。

    娘子,我心动了。沈骁捧着盒子,兴高采烈。他把叶澜溪拉入怀中,兴奋地像只求抚|摸的猎犬,在叶澜溪身上蹭了又蹭。

    他对自己的伤势有所了解,这些年也在寻找炼制凝华归元丹的材料,但宝丹所需极为恐怖,如今也还差不少天材地宝。

    他怎么也没想到,时渊夜竟然一声不响地出手帮他炼制了一颗。冲着时渊夜这份恩情,别说是让他出山,就是让他身先士卒,他也乐意。

    叶澜溪难得见他这般兴高采烈,也懒得和他计较这会儿还是白日,门外随时都有人来。她抚|摸着他的头发,却没有他这般兴奋,反而神色沉静,眼底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时宗主和凌剑尊的所作所为倒是让我更加确信了一件事。

    沈骁抬头,脸上笑意微敛。

    叶澜溪抬手把他蹭乱的散发撩到耳后,脸上有笑意也有悲痛,眼神万般复杂,启唇之时话语间是隐忍的心痛:我们儿子真的回来了。

    沈灼是叶澜溪身上掉下来的一块rou,她又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可是他们当初试过啊,所有记载能够检查是否被人夺舍的法子他们都试过,却每一次都以失望告终。

    灵魂的契合让人觉得那就是沈灼,甚至一些儿时的记忆他都答得上来,那种是又不是的矛盾感让叶澜溪备受煎熬,看到公输彤坚决地认定沈灼被夺舍时,她甚至没有感到愤怒,反而是欣慰和高兴。

    那些日子她寝食难安,她一开始也能在那个沈灼的身上感受到血脉带来的羁绊,但随着时间推移那种感觉越来越弱,直到四年前完全消失。

    那一刻,她痛苦又清楚地认识到,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仿佛是一个陌生的灵魂,任凭他们想尽办法,还是不依不饶地一口口吞噬了沈灼的灵魂,将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杀。

    叶澜溪是恨的,可是恨的同时她又有着期盼,留着这具身体,儿子是不是还能有回来的一日?

    所幸这一次她心中所求没有落空,她的儿子真的回来了。

    沈骁抱住热泪盈眶的叶澜溪,轻声安抚:娘子,我们应该高兴,瞧那小子,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他从来没有辜负过我们的期望。

    叶澜溪的情绪收不住,伏在沈骁的肩头抹眼泪,哽咽道:我知道,我看见了,我这是高兴。

    可我不高兴,你看他一回家就找你嘚瑟,让你收拾我,我委屈着呢,你安慰安慰我?沈骁让叶澜溪看着自己,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花,眉眼低垂,眸中藏着一腔情意。

    他嘴角拉下来,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毫不在意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

    叶澜溪被他逗笑了,手指在他眉心轻点,嗔怒道:又没正行。

    沈骁见她喜笑颜开,哪里还管自己有没有正行,在他心里,媳妇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沈灼带着闻人且和曹疯子到了自己的院子,这边明显和前面不太一样。

    闻人且倒也不和沈灼客气,问了下厢房的情况就自己选了一间,说不麻烦沈灼,自己动手收拾也行。

    沈灼随他去,没有强求,转而询问曹疯子看上哪间。

    曹疯子站在门口,目光直直地看着凌霜雪走进正中的屋子,确定凌霜雪和他们住一个院子后,硬着头皮选了离凌霜雪最远的一间房。

    沈灼正欲提醒那边是杂货间,就听见闻人且站在院中问道:小师弟,你住哪间?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沈灼被夺舍的那十年,剧情上有改动,前面做了一点伏笔的修改,不影响阅读。

    第七十四章 晋江独发

    沈灼和凌霜雪一路走走停停,到家也不过才三天两夜,连房间都没有分出来。闻人且这一问,把沈灼问的心跳加速。他莫名的紧张起来,指着凌霜雪旁边的屋子含糊道:就师尊隔壁。

    闻人且未觉不妥,摸着下巴想了一下把自己选好的屋子又往沈灼隔壁挪了挪。对于凌霜雪和他们住在一起这件事,闻人且毫无反应。

    曹疯子默默地走向角落,沈灼连忙拦住他,给他选了另一间合适的厢房。

    沈灼看出来了,曹疯子和凌霜雪共处一室会显得拘谨,但要是距离拉开就没什么问题。

    安排好了两位师兄的房间,沈灼进屋去陪凌霜雪,这原是一个标准规格的会客厅,但因为小时候沈灼他们几个爱玩,就改建成了闲暇小憩的居室,颇有格调。

    凌霜雪用沈灼新炼制的火炎叶沏了一壶好茶,捧着茶杯坐在椅子上,放松身体,像只慵懒的大猫,没什么攻击性。

    看见沈灼进来,他抬眸扫了一眼,问道:都安排好了?

    沈灼点头,他又道:闻人且没和你说什么?

    现在还没有。沈灼在凌霜雪面前坐下,看到桌上的茶壶就想起今早自己灌下肚的那两口冷茶。

    茶水确实是冷的,但火炎叶的灵力依然在,还带着浓烈的甜香。静心的作用是一点没有,反倒让火势烧的越来越旺。

    师尊的身上可还有香雪草?沈灼短期内不敢再碰火炎叶,相比之下,本就可以静心凝神的香雪草更合适。

    凌霜雪自换了茶叶后就没碰香雪草,储物镯里倒是还放着小半盒。他不知道沈灼要这东西做什么,但既然沈灼开口了,他肯定不会吝啬。

    装着香雪草的盒子转手到了沈灼掌心,冰凉的触感让人头脑清醒。沈灼小心地收好盒子,下一次总不至于又去泡澡。

    下一次

    沈灼被这个念头惊了一下,不自觉地抬头看向凌霜雪。一袭白衣的师尊风姿卓越,眉目如画,他的神情淡漠如水,波澜不惊。

    对于旁人而言,他是白雪之巅遗世独立的仙人,身上总有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冷淡。

    但沈灼见过他的笑,见过他的温情,也见过他的脆弱。他前半生叱咤风云,人人惧他三分,后半生病骨支离,世人依旧把他架在高处。

    在世人的眼里,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神明不该有七情六欲,更不该步入红尘,沾染俗世。

    沈灼偏偏不信这个邪,身在高处有什么好的?那无尽的孤独和寂寞,能把人的热情和活力一点点地抹掉,到最后什么也不剩。

    沈灼不要凌霜雪做众生的神明,他的欲念生出贪恋和自私,他只想把凌霜雪从神坛拽入人间,让他走进他守护的红尘,看一眼众生百态,尝一尝人世的欢爱,把那死水般的日子过的鲜活。

    他想要凌霜雪做他一个人的神明,让他成为唯一的渎神者。

    凌霜雪不知道沈灼坐在自己身边,满脑子的大逆不道,他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不去收拾自己的屋子?

    沈灼刚才说自己住在凌霜雪旁边那句话凌霜雪听见了,他可是十分的善解人意,好心提醒徒弟这会儿要是不行动,一会儿可就说不清了。

    住了两夜的屋子没有人气也还说得过去,但要是连被褥都没有,可就解释不通了。

    沈灼站起身,他是该去给自己的房间添床被褥,但他心里依旧不放心凌霜雪的伤势。他走了两步回头看着凌霜雪,欲言又止。

    两位师兄都在此地,他和凌霜雪住在一个屋是怎么也解释不清的,更何况曹疯子那边本来就在这件事情上一根筋了。

    这里是沈家,不是幻月仙宗的后山,就算沈灼心里有那么一点不可言说的想法,也不会在事情明朗之前,就先让凌霜雪踏进这不明不白的泥潭。

    他的喜欢是克制,不是放肆。

    凌霜雪托腮倚靠座椅,头也不抬道:你可以翻窗。

    这是给沈灼留个窗户,就闻人且和曹疯子选的房间来看,走窗户确实不容易被发现。

    沈灼笑了,这是他和凌霜雪的默契。

    凌霜雪隔壁的这间屋闲置已久,沈灼用除尘术打扫一二,在床榻上铺上新的被褥。大概是脑海里还残留着凌霜雪的那句话,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一旁的窗户。

    房子后面是一个小天井,栽种的花木在冬日大多枯萎,唯有墙角斜生出一树寒梅,努力地向着苍穹生长。

    沈灼看着那从枝干间冒头的花苞,估摸着再过一些日子就会盛开。红梅怒放,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沈灼收拾好了房间就要出去,却被搬到隔壁的闻人且堵在门口。他耳朵上的耳环叮当作响,煞是好听。

    沈灼对他的不请自来已是预料之中,率先迎上去,笑道:五师兄收拾完了?

    闻人且没有回答,反而瞪了他一眼,把人拖进里间,生气道:你去帮我找药被墨家追杀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还有我让你和我比炼药,你为什么非得扯上宗门大比?你这次是运气好赢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运气不好呢?

    闻人且从宗门出发之时心里就憋着这口气,要不是中途发生了大伯公家那点小插曲,他肯定见沈灼的第一面就劈头盖脸地问了。

    他当初是很反感沈灼为了江凌一步错步步错,无论大家怎么劝说都不回头。但是一想到这是自己最小的师弟,入门的第一年就黏在自己身边,意气风发,朝气蓬勃,他还是会忍不住心疼。

    他帮他出头,帮他作弊,心甘情愿。

    他伤了眼睛后,看到沈灼又一点点好起来,心里的怨恨越来越浅,反而感到欣慰,仿佛是自己第一年领进门的那个小师弟又回来了。

    从旁人嘴里听说沈灼为了他的眼睛去找玉茯苓,半路遭遇伏杀,差点丢了命时,他一整日的好心情都没了。

    墨家道貌岸然,追杀了沈灼还能在宗门大比上若无其事。

    可闻人且更生气的是沈灼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明明他们以前是那么的亲密无间,就算是一点小秘密也会躲在一起分享,击掌为誓,惹来其他师兄师姐打趣。现在沈灼却连对他好,都小心翼翼,不肯说了。

    沈灼直视闻人且带着怒意而变得有些艳丽的面容,嘴角笑意不减,还是那一贯的恣意洒脱:有你和大师兄在,那场比赛我就是想输也输不了。我知道你和我比试是想帮我,可我又怎么可以为了自己,而陷你于不利的境地?你要是输给当时顶着废物名头的我,其他人会怎么样看你?在宗门大比上,起码我这个第一是赢了除你以外的参赛者得来的。那些人如果敢质疑你,也是在质疑他们自己。

    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他们不服气我就打到他们服气,我看谁敢嚼舌根!闻人且一向得时渊夜宠爱,又有师兄师姐照顾,最不缺的就是底气,他足够自信,也足够张扬,不曾畏惧过所谓的流言蜚语。

    他既然敢站出来帮沈灼,就不会去考虑所谓的后果。他对沈灼忍让是他乐意,不代表他会忍让其他人。

    沈灼笑而不语,闻人且的话让他想起很久以前,他被凌霜雪带走后心里不平衡的日子。闻人且擅长炼丹,可他不擅长打架,但为了沈灼,他还是会撸起袖子把对方打的满地找牙。

    虽然自己身上也会挂彩,但他从来就不在乎,反而反过来安慰沈灼。

    沈灼笑着笑着就有些心酸,神情复杂地问道:五师兄,我要是真的无可救药,你会放弃我吗?

    闻人且顿住,他抬头看着沈灼半晌,清澈的眸中倒映出沈灼的身影,认真道:不会,不管你犯了多大的错,你都是我们的小师弟,断不能让旁人欺负你。

    沈灼心神一震,心中莫名酸楚,大家不愿意放弃他,反而让穿越者越发肆无忌惮。

    闻人且松开沈灼的衣襟,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道:大师兄说过,我们这一脉本就没几个弟子,不管少了谁都是个损失。能救便要救,但若是无能无力,我们自当清理门户,不劳烦他人。

    沈灼:

    沈灼不知道,在冒牌货对自己人下手的那一刻,温如宁已经起了杀心。

    他们的确都是护短的师兄师姐,但并非是非不分。他们对冒牌货的一再忍让是给冒牌货改过的机会,冒牌货看不懂,那等他们出手,便是让人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不愧是大师兄。沈灼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说出这耐心寻味的一句话。

    温如宁生的一副温文儒雅的面容,看上去是君子端方,让人好感倍增。但实际慈眉善目的菩萨也会杀人,他有铁血手腕,杀伐果决,动了杀心便是要人人头落地。

    这也难怪当初他对沈灼参加宗门大比没有任何的异议,甚至在闻人且要参赛时也没有阻止。

    沈灼后知后觉,温如宁当初对他有过几次试探,他当时竟然没有听出来。想必就是那个时候温如宁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多次试探也是再思量要不要出手。

    我倒是疏忽了。沈灼自嘲地笑了起来,看来他和冒牌货截然不同的表现是让温如宁满意了,不然他也不会在宗门大比上帮着作弊。

    闻人且看出沈灼不高兴,不想他误会,解释道:你也别怨大师兄,你在宗门犯的事都不算什么,可你当年在秘境里是真的闯了大祸。若非大师兄拼死把所有人救回来,哪里能够善了?他在人前还给你留足了面子,回到宗门才提此事。那知你当时竟然欣喜若狂,简直跟疯了一样。

    沈灼眉头紧皱,他对闻人且的话毫无印象,显然这也是被封印的记忆。从闻人且的话语里不难听出,冒牌货当初十分过火,温如宁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隐忍四年才爆发,也真的是好脾气了。

    当年是我拖累大师兄了。沈灼面上露出悔恨的神情,心里暗自沉思能不能从闻人且这里问出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