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1)

    沈灼从这话语里听出了一点娇气的感觉,可凌霜雪的神情是那么的坦然,好像这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沈灼心里百转千回,一时不确定凌霜雪的意思。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把凌霜雪打横抱起来。

    凌霜雪顺势倒向他的胸膛,闭目养神。

    这个动作充满了暧|昧和依赖,沈灼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偏偏凌霜雪离的那么近,能把声音听的一清二楚。沈灼感到窘迫,越想冷静越难冷静。

    面对喜欢的人,心意是藏不住的。

    好在凌霜雪没有反应,好似没有听见。

    从院子到房间的路在今日变的格外漫长,沈灼感觉到自己走的很快,但路却怎么也走不完。好不容易到了床边,他将凌霜雪放下,粉面飞霞,连衣襟遮掩的脖颈也是红润之色。

    凌霜雪睡到两侧,侧身看着沈灼,拍拍空余的床,双目含情道:不暖床?

    沈灼浑身僵直,觉得舌|头都有一些木:我给师尊开阵法。

    阵法的暖流满屋子乱窜,不如人规矩。凌霜雪欣赏着沈灼的窘态,觉得分外有趣。

    他想过避让,但沈灼还是靠过来了。带着善意和阳光,闯入他孤寂的世界,想要星火燎原,捕捉人世的烟火。

    既然如此,那他只能把这光引诱回去。

    凌霜雪的话让沈灼瞪大了眼,须臾之间,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人真的比阵法规矩?

    若是不愿,我也不勉强。凌霜雪见沈灼迟迟没有动静,以退为进。他略显失望,拉过被子给自己盖上。

    沈灼停在原地没有动,咫尺之间,躺着的是自己喜欢的人,而他却在想着如何逃避。沈灼深吸一口气,那狂乱的心跳平息下来。一抬手,室内灵光尽灭。

    黑暗中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沈灼和衣躺下,手掌在被窝里挪动,他摸索到了凌霜雪的手。熟悉的功法运转,灵力在彼此之间流淌。

    凌霜雪感受到那股精纯的火灵力,沉默了两息,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郁闷。

    沈灼对他的心意都反应在实诚的身体反应上,可当给他机会的时候,他比柳下惠还要正人君子。这是可以委屈自己,但不能委屈凌霜雪。

    喜欢不是独断专行,没有心意互通,又怎可无端越矩?

    凌霜雪无话可说,他运转了功法的另一部分,把自己体内的天力拆分成沈灼可以吸收的程度,慢慢地渡给他。

    师徒二人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花锦城炸开了锅,大伯公家的一地狼藉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注意力。人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和白日长街的事有几分关系。

    大伯公一家被迫更换了新的府邸,但依旧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不过这些都和沈灼一家没有关系,沈灼一大清早就收到了公输彤的消息,告诉他段秋约在段家湖心亭。

    那个地方沈灼还有印象,用过早膳在药坊和药铺之间溜达了一圈,确定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后,他和大家说了一声有事要出去,便准备独身前往湖心亭。

    凌霜雪倒也没说什么,不过给他系了一块新的玉佩,上面刻着繁复的阵法,是一次性的防御法器。

    闻人且看的羡慕,直言自己嫉妒,转头就找凌霜雪讨要一块。他是瞧着那东西好看,阵法什么的一知半解。

    凌霜雪沉默了一下,当真拿出一块不一样的递给闻人且,道:少闯祸。

    闻人且仿佛是靠嘴走天下,这才到花锦城两天,一天一件事,照这个速度下去,时渊夜在宗门遭人惦记的速度也快了。

    他把闻人且放出来之时恐怕也没想到,闻人且能在外边给他拉一堆仇恨。

    闻人且嬉皮笑脸,接过玉佩就系在腰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凌霜雪的话听进去。

    沈灼离开沈家,赶往湖心亭。

    段家的住宅在城外郊野,三进的院子典雅整洁。因为常年有人打扫,看上去并不冷清。在院子的后方有一片湖泊,冬日枯荷瘦影萧索,而湖心亭就在枯叶之中,无桥无路,单凭灵力飞跃。

    离得远,沈灼能看见垂下的纱幔之后,一道消瘦人影倚着贵妃榻。凭着那日在街头的远远所见,沈灼认出等他的人正是段秋。

    十年未见,又是误会重重,沈灼的心情有些沉重。

    他飞入湖心亭,撩起纱幔,里面端坐的姑娘抬头看过来。

    面具遮掩了被腐蚀的半张脸,剩下的半张因为毒素的折磨,消瘦而没有血色,颧骨突出,哪里还有当年貌美绝伦的半点影子?

    沈灼呼吸一滞,那日远远看过去,因为记忆对上号才认出来,并没有看的太清楚。今日直面,那种震撼让沈灼喉咙发堵,仿佛是咽了一口黄连,万般不是滋味。

    被段家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早已光环坠地,身在地狱。

    怎么?对你自己的杰作感到陌生,认不出来了吗?段秋讽刺道,眼神冷漠地看向沈灼。

    黑色的衣袍遮掩了她干瘪的身躯,长发全束,更显得那双眼睛大而有神,甚至是突兀,让人觉得瘆得慌。

    沈灼喉结滚动,心疼不已。

    他走进湖心亭,就这样怔怔地看着段秋,眼眶微热。他微扬头,把眼里的湿意压下去,再低头时恢复如常。

    他在段秋对面坐下,扫了眼周围的防护,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你不就是只想见我,才让彤彤约我?还是我理解错了,你其实也想见见我哥?段秋是个聪慧的姑娘,四年的痛苦让她的性情有了一些变化,她懂得如何直击人心,也知道用什么话才能让沈灼不舒坦。

    她早已藏起自己的脆弱,用刺猬般的尖利外表来伪装自己,不管是出口的话,还是对人心的揣摩,都是她的武器。

    沈灼理解她的心情,对这刺耳的话极度的宽容。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现在这身体,身边离不开人。沈灼看的出来,段秋的灵力早已透支,现在这情况其实和一个普通人差不了多少。

    段秋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看了沈灼一眼,问道:那你还满意吗?满意你看到的吗?

    沈灼心里一痛,段秋又道:你把我推入深坑,封我退路之时,不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吗?哦,也不对,说不定在你眼里,我应该死在秘境中,而不是活着出来,苟且偷生。

    段秋的情绪有些激动,那嘶哑的声音像是刀刮在铁器上,尖锐而刺耳,让人止不住地冒鸡皮疙瘩。许是太过动气,她很快就难受地低声咳嗽起来,喉咙里一阵刺痛。

    沈灼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给她顺气,段秋毫不犹豫地挥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瞪着他,讥讽道:你别碰我,我嫌脏。

    沈灼目光一沉,无名的怒意涌上心头,他闭了闭眼压下去。他当然可以对段秋置之不理,对她的话理所当然的生气,可他做不到。

    这是他的meimei啊,就小了他几个月,年少的时候,他们在一起度过很多很多美好的时光,甚至闭上眼还能回忆起那些充满欢声笑语的日子。

    害她的人不是他,可他也不能置身事外。

    拳头紧了又松,沈灼拿出一颗丹药递过去,道:吃了它,你能好受一点。

    段秋连眼神都懒得给,直接转过头,无视了沈灼的话。这样的痛楚她承受了四年,对她而言这一切早已习惯,没什么大不了。

    沈灼无奈,叹道:吃了它,你才有力气来质问我。

    段秋对这话有了反应,她抬头看过来,沈灼神色平静,眼底毫无波澜。

    段秋冷笑,抓过丹药吃下。沈灼说的没错,她需要时间,哪怕只是多一点点,对她而言都很重要。

    丹药入口即化,但有一点苦涩的味道,吞下去后,甚至有点反胃。但是不得不承认,药效发挥的很快,段秋觉得自己有了几分力气。

    她心里有所诧异,面上神色如常。

    沈灼坐回去,道:当年之事波及甚广,其中数你受伤最重,而且无法医治。我知道你恨我,但我还是谢谢你,没有牵扯上沈家。

    亲兄弟也有明算账的时候,更何况是出了这样大的事。沈灼看见段秋这个样子都感到心痛,更别提段炎淳和段夫人。他们二人的心里必然更不好受,但他们还是没有因为这事为难沈家。

    沈灼之前了解过,是因为段秋先算了,她说此事和沈家无关,只是她和沈灼的恩怨,不愿意扯上旁人。

    段秋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脸上略带讽刺的笑意越来越深,她看着沈灼,笑道:小姨何其无辜?就因为有了你这个不孝子,她既要面对沈家给的压力,又对我感到万分抱歉。你躲在幻月仙宗不肯出来的时候,小姨为了你心力交瘁,几度泣不成声。

    段秋深吸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那些混账事她提起来就火大。她受伤被送回段家的第一时间,叶澜溪就和沈骁赶到。

    他们二人震惊不已,叶澜溪更是抱着她哭成了泪人,嘴里说了好多对不起的话。

    段秋从小就崇拜叶澜溪的洒脱和强势,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脆弱的叶澜溪,为了她,为了沈灼,叶澜溪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笑颜,更是日夜难眠,整个人迅速消瘦。

    沈家出事后,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打的大家措手不及,各大家族上门讨要说法,甚至怂恿段家出头。

    叶澜溪说了,如果段秋心里不痛快,想要吐这口恶气,她欢迎段家上门。

    但是段秋看着她憔悴的样子,伤人的话又哪里说得出口?他们是亲人,关起门来叫家事,岂能连同外人欺辱自家兄弟姐妹?

    段炎淳把人都挡回去,段秋深明大义,可到底是不甘心。她为沈家着想,谁又能为她想想?她把痛苦默默地压|在心底,罪魁祸首却连面都不肯再露。

    沈灼,你真的还有良知吗?你真的在乎过你爹娘吗?你龟缩在幻月仙宗的时候,有多少人寝食难安?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段秋厉声质问,这些话已经不仅仅是心中的不平,更多的是积压的怒怨。

    一番诡计陷害了那么多人,段秋都不知道沈灼是怎么安寝好梦,两耳不闻窗外事。

    沈灼心情沉重,哑声道:我有,不管是良知,还是对我爹娘的在乎,甚至是对你们的感情,我都有。我理解你的愤怒,我也同你一般痛苦,但有些事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沈灼既然约了段秋,就没有再隐瞒她的意思。段秋对这件事有着太深的执念,而且作为受害者,她应该早点知道真相。

    段秋嗤笑,道: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那不是你?

    沈灼抬头,惊讶地看着段秋。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但这句话从段秋的嘴里说出来就变得不一样了,带着讽刺和冷嘲,甚至是失望和愤怒。

    沈灼觉得段秋误会了什么,连忙道:我没有要逃避责任的意思,只是这件事有些复杂,我会解释给你听。

    我不想听,我已经听的够多了。段秋无力地闭上眼,遮去眼底那复杂的神色。等她再睁开双眸,眸中是一贯的冷静。

    沈灼,我当初不追究这件事,不仅仅是因为小姨,还是因为彤彤。她坚信你被夺舍,坚信在秘境中出手的人不是你。为了帮你拖延时间,也或许是为了帮你找到证据,她甚至都没有计较你在秘境中对她的态度,日月兼程赶到段家见我。我们因为这件事意见分歧,是她跪下来求我给她时间。你懂我那种看到亲密无间的姐妹为了你,连尊严都可以放下的感受吗?我一遍遍的问过自己,你真的配吗?

    段秋的眼底涌上压制不住的湿意,眼泪盈眶,心里又酸又涩。

    公输彤赤子心诚,她也是公输家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骄傲又自信,天真烂漫。可是为了眼前人,她可以放下一切,她可以卑微。

    就为了那一点破绽,她甚至赌上自己的性命。看到她孤注一掷,段秋仿佛看见在秘境中飞蛾扑火般护着她的人。

    明明知道是死局,明明知道一切都太迟了,还是义无反顾。

    段秋每每想起那一幕,变得冷硬的心还是会被触动。

    沈灼被这些话说的哑口无言,目瞪口呆。他压根就没听公输彤说过这些,她在他的面前还是像小时候那般,蝴蝶般飞扑而来,笑靥如花。

    她藏起秘密,只把好的留给沈灼看。

    沈灼难受极了,他欠的又何止段秋一人?

    段秋擦去脸上的泪珠,苦笑道:沈灼啊沈灼,就算你真的被人夺舍又怎么样?过去了那么久,仇怨并未消弭。我反而更恨,恨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沈灼长叹一声,道:我也想早一点,但我没有机会。这十年,我无能为力。

    十年,段秋对这个数字有了反应。她其实信过公输彤的话,可是怨恨让她忽略。她想过沈灼被夺舍的时间,却没想到那么久,那么长。

    十年沧海,物是人非。

    段秋,既然你相信彤彤,你愿意给我留这个时间,那请你也相信我。我今日见你,本就是想和你把这些事说清楚。我失去了太多的东西,想在朝夕之间夺回来又谈何容易?十年,已经足够抹掉一个人的存在。我算是幸运,侥幸未死。

    沈灼目光坚定,态度诚恳。

    段秋没有立刻回答,沉默良久。

    湖心亭的风拂动纱幔,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入化的石像,连呼吸都变得轻缓。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问道:既然你能回来,那是不是说明那个人死了?

    那个人便是占据沈灼身体的真正凶手,段秋的目光里有杀意,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冲着沈灼去。

    沈灼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但我还没有找到她。

    段秋捕捉到那短暂的迟疑,猜到沈灼有所隐瞒。但这不重要,她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

    既然如此,那你就把这个真正的凶手找出来交给我!用你的行动证明给我看,这一切非你所为。段秋愤怒低吼,说完这话,喉咙里的刺痛感又冒了上来,她尝到了血腥味,面色微变,咬牙压下去。

    沈灼面色阴寒,冷声道:我会的,因为她也是我的敌人。

    那希望你能快一点,我的时间不多了。段秋半阖眼眸,微光之下,那点脆弱如此清晰。

    沈灼心疼地看着她,从小世界取出之前放进去的盒子。这是玉石雕刻,用来保持药性不散。

    他把盒子递给段秋,眉宇间总算有了一点舒展:打开看看,我不会让你有事。你还有好多好多的时间,可以做你想做的事,甚至杀你想杀的人。

    段秋本不愿接,但沈灼耐心地等着,她想了想,还是接过去。

    按下盒子的暗扣,清新的花香扑出来,提炼好的天心莲盏在盒中流淌,颜色粉|嫩剔透,分外好看。要是不仔细,说不定还会误以为沈灼递过去的是一盒胭脂水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