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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慈父模样,可江小蛮却是谨慎慌乱,她忧虑深切地瞧了眼地上的女子,走到父亲身边,终还是当先开口道:“阿耶,侍卫哥哥是替我传信呢,您绑着他们作甚。” 景明帝看着与自个儿容貌酷肖的独女,扬手扶正了她的芙蓉冠,笑得和蔼,他缓缓道:“将铜炉拖来,就在殿外,将他二人送与天神吧。” 见女儿急得红了眼,他又玩笑似地朝几个僧道大德抬了抬下巴,语意凉凉:“元徽道长,是否觉着朕的处置过于残暴了?” 花白胡子的老道慌忙跪下,口中只称‘不敢不敢,陛下圣明。’ 问及另几个旁支大德时,不仅无人敢出言,甚至还有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的。 殿外架起了炉火,一口足以容纳四五人的青铜大鼎正在沸腾。似乎隔着广厦大殿,都能觉出那种灼烫骇人的温度。 “不、不,陛下饶命!”侍卫杨戎孝当先挣扎起来,刚站起身,立刻便被寺人一棍子打在脑后,扑在了地上,却犹自喘着粗气辩解,“陛下爱子心切,小人家中也有重病孤女,贵人只是心善,拿财物接济小人罢了。” 萧滢茫然侧目,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包碎金,朝阶前掷去。 看着滚落出来的散碎金银,景明帝仰首饮酒,咂了咂嘴,只是稍一思索,便又笑着下令:“唉,拖出去快快行刑,朕还要请诸位道长作法呢。” “阿耶!”江小蛮一把扯开父亲的手,从高高的玉阶上几乎踉跄着跌到殿中,推开那些寺人哭喊道:“不许你杀萧滢,要动她,便连我一块杀了吧。” 到了此刻,萧滢才终于抽噎起来,她的一生早没了指望,却不想小公主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 江小蛮哭起来,小脸皱得像只滚圆的灰鼠,丝毫引不起旁人的凄怆,瞧着便像是小娃娃胡闹使性一般。可萧滢却是京城有名的美人,生得温婉端庄,这一哭起来,便十足得惑人了。 也不知是女儿挡在跟前,还是不忍闻美人哭音,景明帝烦躁地挥了挥手,朝御座上一歪:“行了行了,诸位大德,蛮奴的话,尔等以为如何?” 殿中诸派大德,与皇室熟悉的几个,其实都晓得,这小道打扮的玉真郡王,虽则没养在宫中,却是今上最宠爱的子嗣。 见景明帝面色疲惫,这么问,竟是有些松口的意思。然圣意莫测,殿中大德们犹豫了番,俱是噤若寒蝉。 “善哉无量释尊。”宽大僧袍摆动,在一众惊异忧心的目光中,只见个西域僧,高鼻深目姿容卓绝,上前合十淡然:“陛下宽宏,可否听贫僧一言。” 此僧相貌殊异出挑,又比北凉国人要高大许多,是故一进殿,众人便注意到了他。 只是面生的很,元徽道长只以为是哪个小寺的游方僧,不知陛下的脾气,这一开口岂不就得送死。老道长好心,拼命想要使眼色,那头道岳见景明帝点头,却已经开了口。 “贫僧幼年游走关外,拜过小乘诸派,听《普含经》中有个故事。” 他语意平静,深邃双目无悲无喜地直视天颜。景明帝含笑回首:“哦,倒是朕从未听过的经书,法师不愧是闵宁寺讲学,但说无妨。” 拉着萧美人的江小蛮也收泪屏息,一双细长的泛水杏眸直直地看向殿中的僧人。 僧人凝神屏息,合十立于殿中,并不去看任何人。 “《普含经》说罗卫国有个罪孽滔天的恶人,名毗陀。为了争夺权位不受掣肘,不惜手刃妻妾儿女。连年兵燹中,因毗陀所丧生之人,累数十万众……” 其实景明帝即位后,也是杀戮无度,十余年前,只因贪慕朅末国王后容颜,不惜纵兵颠覆其国。甚至有谣传说,扶持他继位的先皇后也是被他逼死的。殿中已经有人因过于惊恐,不自觉地默然跪伏。 “继续说。”景明帝敛容正身,难得的卸下了笑意。 “毗陀终于作了罗卫国的王,却夜夜为恶鬼梦魇缠身。就在行将堕入阿鼻之际,阿难尊者降临,摇身变作个极丑陋的老妪,将毗陀拉出阿鼻。” 道岳微微仰首看进景明帝眼底:“原来毗陀王幼时,曾有个老妪饥寒交迫,去他家中行窃。本该是断手足的罪过,当年的小毗陀一念之善,不仅私放老妪出逃,还赠以金银食水……” 景明帝听得有趣,也明白了故事的原委,骤然打断道:“法师啊,你是在以毗陀与朕作比吗?” 这一句震得殿中诸人心底颤动,江小蛮放开萧滢的手,紧张万分地朝前站了一步。 僧人掩在衣袖下的指节泛白,却只是一念转过,便恢复了平静。 “非也,毗陀后来建千秋功业,传万世善法。如此劳心卒力,是乱世之主。而陛下您,享凉国承平,贫僧不敢胡乱作比。” 一语毕,殿中沉静如水。 有侍立僧伽唯恐被牵连,暗中已然汗湿了衣袍,不住地默念佛号。 “大胆胡僧,不知道朕信道不信佛吗,难道是想头一个下汤镬。” 这话一出口,道岳仍是淡然肃立,江小蛮却是猛地上前,急切道:“阿耶,此僧博文见广,今日他不过是说了个佛经故事,阿耶你听不懂便罢,都听懂了,还要伤人。” 一席话似珠玉落地,惹得众人噤声,连带着道岳亦侧目。 “哈哈……”景明帝豁然起身,拍了拍手心的粉末,神态悠然餍足地笑道,“行了,蛮奴啊,你下月便可回宫议亲。既然有这佛缘,便将这位法师的牒文转到宫外的讲习所去,你多熏染熏染,也收收性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