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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敢张口就喊荀姑娘,万一喊错了,还岂不是白得罪人? 生意人自有一套圆滑口吻,他笑道:“这位姑娘倒是面生,定是新来长安的吧?否则这样的容貌,定有街头巷尾传唱的美名。”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纵然拍得水平一般,赵琼也极是受用,单手撑着脸颊,侧头看向他,颊侧微散的头发,让她的神态带着几分天真:“掌柜的好眼力,奴家确不是长安人士,因战祸从玟阳前来避难的。” 提到战祸,掌柜的一声长叹:“可不是,说起来也没多少功夫,这一改元新朝,倒恍如隔世了。旁的不说,这旁边的铺子,就换了新主。” 长安城内跑出去避难的人也不少,不说旁人,韩燕的养父就是其中一位。 赵琼接着问:“如今做生意,可还顺畅吗?” “哎,生意嘛,倒也还成。如今新皇登基,免了不少赋税不说,连买卖立契都一切从简,单说旁边这铺子,立契转手,也不过几日的功夫,方便,省事儿。” “是嘛——”赵琼盈盈一笑,点头道:“有劳掌柜的了,不知可否麻烦你再帮我们要一碗鲜rou元宵,一碗素面。” “当然当然!” 长空法师在他们茶馆吃过饭,说出去多大的面子啊!掌柜的忙不迭应下,脚下抹油似的奔到楼下,远远听见他喊:“狗子,狗子,快喊大厨生火……” 她支着下巴睨着窗下的男男女女,人来人往。 “果然还是这样看着最舒服。”热热闹闹的,自己看了开心,也不会有挤来挤去的烦躁不适。 长空无奈地笑:叶公好龙,说得大抵就是她这模样了。 赵琼看了会,回头正打算拣个茶果吃,余光扫过一个人影,不由咦了一声。长空循声看过去,她朝长空招招手,两人一道倚窗而观: 拥挤人群中,一道茜色身影分外显眼。倒不是因为颜色,而是因为染料,寻常人家,哪怕是新衣,染料颜色也不甚鲜亮,故而从服制色泽上来说,就能判断一个人大抵是什么身份。 先敬罗衣后敬人,也有几分道理。就拿眼前人来说,她的衣裳就鲜亮得和旁边人格格不入,人群中一抹亮色可不就是显眼?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姑娘,怎么会单独走在街上? 长空倒是先认出来:“是陈家三姑娘。” 陈家的? 赵琼先是一喜,又转而看他:“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半是为了逗他,半是拿娇。 长空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笑非笑地。 他现在可不比从前好逗了,赵琼暗暗叹气,未免引火烧身,赶紧转了个话题:“那要不要请她上来?她一个人,怕是遇到什么事儿了。”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好,我去请她。” 陈三姑娘看到长空时,还没有从恍惚的情绪中抽脱出来,她只是沉默地转身,沉默地跟着长空上楼,唯有在看到赵琼时,略略惊了一瞬,张嘴欲喊,却没有喊出声来。 “喊我荀姑娘吧。” “荀姑娘”,陈三姑娘从善如流地改口:“——您怎么会在这?” 正好此时掌柜的端上盘来,看到多了一个人,也只多看了一眼,并未多话。甚至还贴心地道:“二楼就不引人上来了,几位放心聊,放心吃。” “多谢掌柜。”长空行了个佛礼,掌柜的连忙回了个礼,末了还是没忍住:“法师若有空,可否给在下留个墨宝……”若是有了万佛寺住持的题字,他这生意可不就……嘿嘿嘿。 偷偷咽了口口水,掌柜的拿眼殷勤盼着,说是嗷嗷待哺都不为过,长空被这样的小眼神看着,自然也就只能点头。 他素来是这样好说话的性子,赵琼也不意外。 等长空转身随掌柜的下去了,她才舀起一勺元宵,客气的问陈三小姐:“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吃一点?” “不不不”陈三小姐连忙摇头拒绝,然而肚子里却传来一声鸣叫,陈三小姐的脸瞬间红了,羞得抬不起头。 “其实那天,我狼狈逃向万佛寺的时候,也觉得万念俱灰。但是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又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呢?天塌下来,也得吃完这顿再说。”——虽然稍微美化了点,其实她的真实想法是:天塌下来,我也得吃rou!! 但陈三小姐显然是被触动了,她拿起另一个勺子吃了一口,热气蒸腾中,眼泪啪地就流下来了。 她胡乱拿手帕擦了擦,勉强笑道:“眼睛被热气熏得有点酸了。” 赵琼也不点破,只微微笑道:“是啊,刚端上来的元宵可烫了呢。陈三姑娘——”刚开了个头,陈三姑娘就忍不住道:“荀姑娘,还是叫我窈娘吧。” 纵然打断别人说话实在失礼,她也顾不得,敛下眼睑淡淡道:“陈家,已经没有三姑娘了。” 每个家族都难免有些秘辛,看来“陈三姑娘”也变成了陈家的秘辛了。赵琼并不惊讶,事实上当窈娘一个人在街上游荡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出个大概了,将她领上来,有那么点子善心,但更多的则是高兴。 瞌睡送来枕头,她正愁铺子人手不够呢,这不现成的助力来了吗! 她笑盈盈地哦了一声,毫不掩饰地问:“那窈娘你,现在打算去什么地方呢?” 窈娘摇了摇头,她并不真的向往佛寺的生活,只是想通过万佛寺摆脱陈家的束缚。所以从陈家出来后,她没有去万佛寺,而是在街上游荡,只因为一点:她已无处可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