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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撩人 第69节

    柔止像她,却也不像她。小姑娘千娇百宠地长大,眉眼皎皎,一身无忧无虑……燕王看得出文琢光是真心爱护这个小姑娘。她不是许青筠,也不会落得许青筠的下场。

    可是他却发现了自己的手上早就沾满了血迹。

    他不想把她的衣裳弄脏,却很想告诉她,你穿绿色真好看。我昔日身处在昏暗的宫廷中,若不是那一抹绿色的身影,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他喉间嗬嗬出声,费劲地仰起头去对着柔止笑,见着她眼中隐约有泪水,便想伸手去替她擦了。

    可手还抬在半空中,便无力地垂落下来。

    柔止跪倒在他身侧,握住他的那只手,她虽并非孝懿皇后,却也深切地感受到了燕王的满腔情深。她怔怔地落下泪来。

    文琢光走到了她的身侧,将她搂到怀中,垂眸望了一眼燕王的尸身,向来清冷的眼中,到底有不忍之色一闪而过。他真的很希望,自己的母后当初嫁给的是燕王。

    可是感情这种事情,本也无理可循。

    柔止哽咽着说:“哥哥,我们厚葬燕王,把他葬到孝懿皇后附近,好不好?”

    文琢光捏了捏她冰冷的手,应了一声“好”,旋即抬眼,望向了榻上的帝王。

    皇帝自方才燕王说得那些话后,便咳血不停,而今又有些昏昏沉沉了起来,神志却似有些清醒。他看着文琢光道:“连你也要造反吗?”

    燕王这一招虽然行得险,却着实是一刀致命。如今选择权已然在了太子手中。

    燕王谋逆,太子回京,皇帝死或者不死已经不重要了,来日在史书上被骂乱臣贼子的只会是燕王与孙家,太子不论杀皇帝还是留皇帝的命,局势都是一片明朗。

    燕王谋逆固然有私心作祟想报复皇帝,却更是以身为刃,劈开了陷入胶着的朝堂局势,给了文琢光一个名正言顺登上皇位的机会。

    文琢光吩咐旁人把孙贵妃拖了下去,自己则俯身去,注视着皇帝。

    他同皇帝生得相似,可皇帝两鬓斑白,垂垂老矣,而太子却是风华正茂,朝气勃勃。昔日那个任由自己生杀予夺的蹒跚幼童,而今终于也变成了下一个杀伐果决的帝王。

    皇帝闭了闭眼。

    可出乎他的意料,文琢光道:“我不会杀你。父皇病重,却还是退位让贤得好。”

    他一声令下,便有内阁的阁臣哆哆嗦嗦地进来。皇帝晚年耽于享乐,很多旨意都由内阁代笔,今日孙贵妃谋逆时,也不过是伪造的圣旨,这才惹得群臣激愤。而今文琢光又有不同,这退位诏书由正经阁臣代笔,加之皇帝亲印,断然无人胆敢质疑半分。

    皇帝似乎疲惫极了,望着文琢光携了华柔止出门去,忽地说:“你有福气,不像朕。”

    文琢光头也没回。

    柔止亦步亦趋地跟着文琢光,像个小尾巴一般,还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看他,欲言又止。

    文琢光看出她的担忧,摸摸她的头:“我没事。”

    柔止点了点头,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文琢光不善言辞,可是即便他沉默寡言,柔止也能读出他此时的疲惫与难过。皇帝是众叛亲离了不假,那文琢光呢?

    一夕之间,他与昔日并肩作战的刘燚对立,见证了胞弟与叔父的死亡,甚至还强硬地从皇帝手中夺来了皇位。他做这些的时候,都足够风轻云淡,旁人只会惊惧于这年轻天子的手腕之狠厉与心思之深沉,唯有柔止觉得他难过。

    高处不胜寒,旁人可见皇位之上的尊荣无匹,又有几人能够明了其中苦楚?

    文琢光忽地发觉她走路有些踉跄,便停了步子,转身道:“你累了一夜了,我抱你去休息。”

    柔止一怔,本要拒绝,却见身边随行的内监宫女们都齐刷刷地转开了头,她脸红了红,被他打横抱起来,整张脸都埋在他怀中。她圈紧了自己的手臂,软软地说:“哥哥,我会陪着你的。”

    她舍不得让他也变成孤家寡人。

    文琢光紧绷了一日的面颊忽地就柔和下来,他紧了紧手臂上的动作,低下头去看着怀中的小姑娘。他道:“这可不许反悔,若要陪我,就要一辈子陪我。”

    柔止眼睛弯了起来,点了点头。

    第70章 大结局(上)华家长房,不是只有华柔……

    是日,激荡一时的宫闱之变终于落下序幕。太子率兵及时击败叛军,救出了被围困在后宫之中的百官亲眷,罪妃孙氏畏罪自缢,皇帝病重,写下退位诏书,传位文琢光为新任帝王,自己则幽居到孝懿皇后生前所在的常宁宫,不见外人。

    诏书下得仓促,宫人都已经开始改口称文琢光为“陛下”,东宫是储君住所,自然也不能回去住了。文琢光便先命人清扫了一间空闲的宫室出来,暂时作为休憩办公的场所。

    新帝上位,百废待兴,是以文琢光虽然一夜未睡,却也不得不强打精神,同进宫的官员们商讨事务。先前参与谋逆的朝臣要处罚,或抄家或流放,而在谋逆之乱中被误伤的臣子却也要抚恤,加以重金或是厚爵赏赐。

    等宫里的事情都差不多了,柔止才想起来要回家看看。文琢光却摸摸她的脸,只说:“我叫观棋代你给家中回信了,你父母如今都知道你无虞,你不必急着回去,先在宫中休息一日罢。”

    柔止点了点头,见他眼下满是青黑,忽地便抬起手去,摸了摸他的眼睛,只是说:“哥哥,你也歇一歇罢。”她很愧疚自己叫他连夜赶回来救,又见他如今形容憔悴,说话间不由自主地便带了几分心疼。

    文琢光道:“扇扇先睡,礼部的官员还等在外头。”

    柔止却难得强硬地说:“那就叫他们回去,明日再来,不然就继续等着。”

    文琢光一怔,有些好笑地看向少女,她早就在宫人的服侍下梳洗罢了,如今不施脂粉,小脸干干净净,肌肤透亮如新瓷,见他不答应,甚至还愈发往他身上挨了挨。她道:“陛下就当陪我睡一会儿。”

    但凡是个男子,就很难抵御得住心上人这般的恳求,何况文琢光本也是强弩之末,闻言便不解外裳,抱着她到榻上小憩了一会儿。少女埋首在他怀里,很快便气息绵长,睡得香甜了。

    文琢光察觉到她睡熟了,僵了半晌,到底还是隐忍着亲了一亲她的额头,虽然他克制着自己,连外裳都没有脱,可是心上人娇娇软软地躺在怀里,又怎么可能不叫人浮想联翩。

    文琢光爱重柔止,着实也不想叫她在自己这里受委屈,闭目片刻,便又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

    他替柔止将被褥掖好,吩咐叫礼部的人来见自己。

    礼部尚书是程首辅的得意门生,面对新帝幽暗的眼神,不免有几分战战兢兢,怀疑自己是否来对了。他今天来是为了两件事,一件是皇帝的年号与登基大典,一件是封后大典。豊朝开朝以来,都是太子登基,太子妃封后,但是到了华柔止这儿又不大一样,严格来讲她还没有嫁给文琢光,算不得太子妃。礼部上上下下,这几日为了拟出一个合适的章程来讨好新帝,几乎要打破了头。

    还是程首辅提点他,说陛下爱重华家姑娘,他先提封后之事为妙。

    果然,新帝对年号似乎并不大感兴趣,在礼部呈上来的年号之中随手指定了一个,反倒是封后大典,叫新帝起了兴致,多询问了几番。

    新帝虽然年轻,可通身威仪甚至远胜太上皇,礼部尚书一面擦着汗,一面记下皇帝对大典的要求,心里暗暗感慨,陛下这哪里是爱重华家姑娘,这是把人当成眼珠子一样疼了!

    由此可见,朝中风向定会为之一变,也不知道华家有没有未曾婚嫁的儿女?

    ……

    柔止一觉苏醒,便发觉文琢光已经不在身侧了。

    殿内燃着暖融融的熏香,正近傍晚时分,她一觉睡过了中饭,这会儿便觉得饥肠辘辘,迷迷瞪瞪地从床上下来,外头的宫人连忙温声道:“姑娘要用饭么?”

    柔止揉了揉眼睛,见是一群衣着得体的宫女,她顿时大感惊讶:“你们这么多人在外候着我么?”

    宫女笑说:“陛下吩咐了,说姑娘醒来有事要吩咐,就叫我们替姑娘去办。”宫里动乱才过,能够到这头来伺候未来皇后的,可都是各宫最拔尖出众的人才,旁人挤破了头也想往这头来呢!

    柔止不太适应这么多人服侍自己,便叫人布置一些膳食来。因着她久睡,下人们怕她贸然吃些油腻的鱼rou难以克化,便先送了粥品点心,等她用罢了,再布置了一桌子的菜色。

    御膳房的厨子挖空了心思要讨好未来的女主人,式样都精巧得不行,一群宫女跟解语花般地待在柔止跟前,一会儿布这个,一会儿布那个,硬是把柔止给喂得撑了。

    宫里的主子从来都不会有这样好说话的,何况柔止年纪虽然小,却很得皇帝喜爱,宫女们都想将来能够留在她身边伺候,一个个使劲了浑身解数去哄她开心。

    柔止用过了晚膳,便开始支着下巴等文琢光回来。宫女们见她无聊,便提议说教她翻花绳、斗百草,柔止连忙站起来笑盈盈去看,却忽地听见有人来报,说是华家的三姑娘想见她一面。

    殿内欢愉气氛顿时为之一顿。

    柔止低了眼,似乎是在沉思,宫女劝道:“姑娘若是不想见,奴婢们去将人打发了就是。”

    柔止抬了抬眼,半晌,淡淡道:“把人带进来。”

    华柔嘉是在某座年久失修的宫殿里被发现的。她知道燕王谋逆,杀了庆云侯后,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可惜后宫各处都被严密地把守,她无路可逃,只能往偏僻的宫殿里去躲起来。

    那年久失修的宫殿里头老鼠颇多,她躲了一会儿,很快就受不了了,恰好观棋奉新帝旨意巡视后宫,看有没有哪家姑娘夫人被落下的,便见到了从冷宫里头跑出来的华柔嘉。

    华柔嘉参与了叛党谋逆,其罪当诛,可偏偏身份又特殊,观棋有些拿不定主意,请示了皇帝一番,最后还是先把人给领到了华柔止这儿,让她自己拿主意。

    华柔嘉如今浑身狼狈,哪里还有方才趾高气昂地拿着华江淮威胁人的模样,观棋倒是没有示意手下人为难她,可她自己在来的路上就吓得半死,一进殿内就腿软得瘫倒在地。

    殿内沉寂,半晌,她方才听见头顶一声轻笑。

    她听出其中讥讽,强忍着恐惧仰起头去,便见华柔止叫一众宫娥簇拥着,她换上了一身昂贵的织金妆花裙,裙边编着细细密密的米珠,清如冰雪,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许是方起,她青丝散落,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用的却也是举世罕见的冰玉簪,鬓角暗暗垂下两缕流苏,她纤长的睫毛抬起,一双潋滟的眸子正盯着下头跪着的人。

    华柔嘉早就知道她生得美,可她心里头,华柔止还是昔日在宣宁府那个任由自己欺侮的小meimei。倘或华柔止处处不如她就算了,可偏偏她什么都比她好……甚至连嫁的人都高了自己一头!她处处掐尖要强,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所以她剑走偏锋,竟然入了歧途……

    而今她跌落尘埃,华柔止却叫人簇拥在云端……二人早是天壤之别!

    华柔嘉崩溃大哭起来,磕头道:“四meimei,先前是我鬼迷心窍了,你是最好性子的人,你就再饶过我一回罢!”

    柔止却摇了摇头,说:“你不是鬼迷心窍,你向来就是个恶毒的人。”

    她十岁不到的时候,就喜欢抢小柔止的衣裳首饰,只要能把小柔止欺负哭,她便高兴。她仗着老太太宠溺,向来把自己视作众人的中心,谁不顺她的意,她就要为难谁。

    若说这只是幼童娇纵也便罢了。可后来,她放着林氏给她挑的清贵人家不要,非要贪图孙家的富贵,孙家草菅人命,她反倒埋怨旁人揭露此事……乃至后来,孙家谋逆,她却以为这是个攀附的良机,甚至不惜用自己堂弟的性命来威胁柔止。

    这又怎么能说鬼迷心窍呢?她的心里只有利益,只有自己,视礼仪亲情为无物,怎么到了落败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华柔止是她的meimei?

    华柔嘉浑身胆寒,她已经听不见柔止在说什么了,她如今浑身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柔止看着她眼中情态,摇了摇头,对着一侧的观棋道:“观棋,劳烦你替我走一遭,将华柔嘉送回华府,交给她的父母。”

    新帝上任,乃是一番铁血手段,与孙党一起掺和进谋逆的人家,虽不至于诛灭九族,可夷三族却是逃不开的。华家身份特殊,文琢光自然会网开一面,只死华柔嘉一人,应当是最大的体面了。

    华柔嘉猛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这向来心软的小meimei如今居然这般狠心。她歇斯底里地道:“你不能不管我!我是你的jiejie!”

    然而华柔止并没有理会她,她冷漠地撇开了脸,边上的宫女会意,冲着观棋挥了挥手,意思是姑娘不想见她,观棋便将人拖了下去。

    华柔嘉心下忽地有些喜悦……难道是,华柔止放过了自己么?

    她询问观棋,可观棋却是古怪地笑了笑,只是道:“三姑娘,您的父母还在家中等您了,您先回去吧。”

    华柔嘉只以为是柔止不欲要自己的性命……如此,流放也是好的!

    她浑浑噩噩地回了府中,才一照面,杨氏便抱着她痛哭。华柔嘉扑进母亲怀里,大哭道:“阿娘,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杨氏心如刀绞,望着女儿憔悴的脸,她颤声说:“柔嘉,你……你要原谅阿娘。”

    华柔嘉还没回过神来,杨氏便退出了她的屋子,两名眼生的婆子走了进来。

    她们一人拿着白绫,一人手中的托盘中则装有鸩酒。

    屋外,杨氏听着女儿凄厉的叫喊,身子发颤,良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扭头离去。

    新帝看在柔止的份上,饶过了他们长房,可华庭被贬,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而杨氏与华庭的长子华江沅,去岁才中了举人。华江沅的前途才是他们长房的希望,华柔嘉必定不能留下来。

    她不是只有华柔嘉一个女儿……华家长房,不是只有华柔嘉一个孩子啊!

    ……

    是夜,柔止在临入睡之际,见到了皇帝。

    她才沐浴罢,宫女们细心,给她拿了十余种泡澡的花油过来,柔止最后挑玉兰花油,泡了澡,晾干了头发,整个人香香软软的。文琢光揽她入怀,亲了亲她,问她:“今日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他其实知道,这会儿他该把柔止放回家去。

    可是变故才过,他在前朝忙得昏天黑地,心里颇有些私心,想要见着小姑娘在宫室内等自己归来。柔止也确实没有想到要回家去,乖乖地在寝殿内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