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功德付出的那些日子 第169节

    说话的是林霁的儿子，叫林雪峰，他的模样有些憔悴，瞧着最近没怎么睡好，提起老爷子，他的表情有些悲伤，道：“医生说，也就是这两天的时间了，你们要是晚点来，说不定就来不及了。”

    赵晓偷偷的看了一眼身边的雪妖，对方和这位老爷子之间的事情他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不过这并不影响他脑补……能让雪妖从雪山上下来，不远千里的来到b市，很显然他们曾经一定是很亲密的关系。

    分开这么多年，再见其中一人却要死了，雪妖心里怕是不好受吧？不过，好歹，算是赶上了，总比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好吧。

    林雪峰已经将门给打开了，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最近b市一直下雪，外边也十分昏暗，因此就算是中午，病房里也是开着灯的，灯光明亮，病床边的心电监护仪滴滴滴的响，有护工在贴身照顾，见他们进来，站起身来。

    “有事您再叫我……”护工这么道，有眼色的出去了。

    姜叶他们走进去，站在病床前，才看见了雪妖一直惦记着的林霁如今的模样。

    他老了，身体干瘦，整个人陷在被褥里，露在外边的皮肤长着老人斑，口鼻上罩着呼吸面罩，随着他的呼吸，有白雾吞吐出来……苍老孱弱，与雪妖记忆里爽朗的青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姜叶问：“他一直这么昏睡着吗？”

    林雪峰道：“偶尔会清醒过来，不过这两天清醒的时间已经很少了，今天也不知道会不会醒……你们是看看，还是要在这等着他老人家醒过来？”

    赵晓道：“我们等他老人家醒过来吧，也好和他说说话。对了，林先生要是有事去忙就尽管去吧，不用管我们的。”

    林雪峰微微颔首，道：“我的确是有事走不开，那我就出去了，如果赵先生你们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打电话给我。”

    他也很有眼色，看得出来赵晓他们并不希望他在这……虽然他不明白，他爷爷躺在这里无声无息的，赵晓他们过来能做什么，说话他老人家也听不见。

    当然，赵晓他们会不会使坏，这一点他是没想过的，毕竟他爷爷已经这个样子了，人都要死了，有什么好使坏的呢？

    等林雪峰离开，赵晓松了口气，扭头去看姜叶，又看了一眼那个雪妖。

    雪妖站在病床前，正低头看着床上的人。

    姜叶问：“后悔了吗？发现他和你记忆中的人不一样。”

    雪妖回过神来，脸上倒是没有失望的表情，只是道：“的确是和记忆里的他不一样了，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以前的模样，你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和以前一样，笑起来很好看，像是有光落在里边，像雪山上的星星湖。”

    她对他的记忆，除了那双眼睛之外，便是他的声音了……

    “他什么时候会醒？”她低声问。

    赵晓见姜叶没回答，干巴巴的道：“也许下午会醒了，也说不定是晚上会醒了……”这一点，他们也不清楚。

    雪妖嗯了一声，倒是没再说什么。

    姜叶道看了她一眼，“你在这里陪着他吧，我们就先出去了，有事的话，可以叫我。”

    雪妖才分出心思来，她转头看向姜叶，认真跟她道谢：“谢谢您帮我找到他……也谢谢你，人类。”

    最后一句话她是跟赵晓说的，让赵晓顿时受宠若惊，咧着嘴傻笑，连声道：“不用谢不用谢——”

    姜叶和赵晓没有留下来，而是直接离开了，让她一只妖在房间里。

    雪妖坐在椅子上，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床上的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目光软了软，低声喊了一声：“林霁……”

    喊完，她自己又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心满意足——她的愿望，就是在消失之前再见他一面，现在也算是实现了。

    ……

    林霁一直到晚上才醒过来，是半夜的时候，屋里的灯是关着的，只有外边的光隐隐落了点进来。

    他茫然的目光盯着天花板，耳中响起了心电监护仪滴滴滴的声音，就好像是在进行生命的倒计时一样。他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就好像随着心电仪的声音，慢慢的流逝。

    他的脑子里也是昏昏沉沉的，没有清晰的意识，像是人溺在了水中一样，脑海里一片恍惚。

    就在这时候，他的耳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林霁……”

    有些陌生的声音，但是又好像有些熟悉，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听说过一样。

    “林霁，林霁……”

    像是浸了冰水一般的声音，似乎声音中也带着一种凉气，但是很悦耳，和记忆里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林霁的眼睛猛的瞪大，他下意识的往旁边看去，一道身影坐在床边，因为屋里没开灯，她又是背着外边的光线而坐的，只露出影影绰绰的一个轮廓。

    “吴……婉婉？”林霁喃喃，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高兴，他问：“是你吗，是你来接我了吗？”

    雪妖的神色有些怔然，几乎喃喃一般的道：“你还记得我啊？”

    林霁笑，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六十三年前，他坠落在那条裂缝之中，他和她之间隔着一道石壁……那里太冷了，也太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有她的声音陪着自己，那里只有他们两人。

    “我当然记得你。”他说。

    他也还记得，那双冰冷的手，很长一段时间，午夜梦回，他似乎都握着那双冰冷的手。

    他努力偏过头来，问：“我能握一下你的手吗？”

    雪妖一愣，却没有犹豫，伸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林霁的手下，握住了他感受苍老的手……手上，传来微微反握的力量。

    “你的手还是那么冰，和那时候一样，像雪一样。”林霁说。

    她的手很秀气，他一只手就能握住，那时候，他很喜欢将她的手握在手里，总觉得，这样就能将她冰冷的手指握暖了，让她的手不用那么冷。

    雪妖眉眼微弯，道：“你的手，还是那么暖和。”

    那是她除了阳光之外，唯一感受到的暖意，是不灼人的温度，让她觉得很奇异，清晰的感受到了人类与他们雪妖的不同。

    林霁问：“当时，是你救了我吧？”

    虽然是疑问，语气却是极为肯定的。

    其实他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会死在那里，死在雪山上，虽然他嘴上一直在安慰“吴婉婉”会有救援队来救他们，他们一定能出去，但是实际上，不过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可是，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医院，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他的鼻间，他的父母亲人站在他的床边，激动的看着他，母亲更是嚎啕大哭。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救了。

    他道：“我父母说，是有人在雪山下的山路上发现我的，我当时躺在公路上，路过的人看见了，就把我送到了医院……是你把我送到公路上的吗？”

    雪妖嗯了一声，道：“你那时候很虚弱，我，我……”

    她“我”了半天，想说什么，最后只神色黯然，说出了一句话来，“对不起，林霁……”对不起，我当时差点害死你，让你死在那片雪山上。

    林霁笑，道：“干嘛跟我道歉，你从来就没有对不起我，反倒是我，要跟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当时救了我，要不是你，我肯定死在了那条裂缝里。”

    他顿了顿，看向没怎么说话的身影，问：“你是来接我走的吗？”

    嗯？

    雪妖才注意到，他醒过来的时候，也是问她是不是来接他走的。

    雪妖眨了眨眼，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看你最后一眼。

    而现在，她已经见到了，甚至还又和他说了话，虽说声音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嗓音，但是又好像有些相似。一切，已经圆满了，她可以安静的等待自己的消逝了。

    “你……”林霁开口，迟疑了一下，方才问：“其实，你不是吴婉婉吧？”

    虽说是疑问，可是问出来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雪妖一愣。

    林霁仍然抓着她的手，手中冷冰冰的温度让他想起了很多事情，他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恍惚，回忆起自己被救之后的事情。

    “我当时从医院醒来，发现自己得救了，我很高兴，然后，我跟大家询问吴婉婉……”

    他问他们，“吴婉婉”呢，和他在一起的“吴婉婉”呢？可是大家却告诉他，发现他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他口里的那个吴婉婉。而后来，他才发现，吴婉婉已经死了，而且早就死了，救援队的人去搜救，发现了她被大雪掩埋住的尸体。

    搜救队发现吴婉婉的尸体的时候，他还在雪山里，“吴婉婉”还在他身边……可是，吴婉婉已经死了，那么他身边的那个“吴婉婉”又是谁？

    “我以为，是吴婉婉的魂魄在陪着我，是她救了我，因为她只是个鬼，所以一直没有在我面前现身，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可是现在我却发现，也许我一直都错了，没有吴婉婉，也没有所谓的吴婉婉的鬼魂。”

    有的，只是另一个人，或者说是，另一个“生物”。

    “我后来特意去了解过吴婉婉，我和她的家人们接触，从他们口中，了解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个人，这让我有些困惑，可惜，我当时没有多想。”

    若是他当时再大胆猜测，也许就会想到，救他的，也许不是什么魂魄，也不是什么吴婉婉，只是另一个人。可惜，从那时候到现在这一刻之前，他都以为救他的是“吴婉婉的鬼魂”

    林霁道：“我其实后来又去雪山找过，甚至找了很多大师，想要再见一见你，不过我终究没有在雪山再遇到你。我还以为，一直到死，都不会再与你相见了。”

    雪妖惊讶的问：“你去雪山，找过我？”

    林霁嗯了一声，“找过，我当时想，就算救我的人是一只鬼，好歹救了我，总要感谢一番的……”

    其实，他当时的情绪很低落，他甚至无法接受“吴婉婉”的消失，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陷在那种低落的情绪之中。后来，他将这段记忆保留在了脑海之中，只当是自己的一段奇遇。

    “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他问。

    雪妖道：“我，我是一只雪妖。”

    “雪妖？妖怪吗？”

    ”嗯，我们雪妖诞生在冰雪之中，一般来说，是生活在雪山上的。“

    林霁突然问：“我能看看你的模样吗？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很遗憾，没有看过你的模样。”

    雪妖一愣，有些犹豫，“我怕你会害怕我。”

    林霁笑，道：：“怎么会了，我这样的年纪，什么没遇到过，便是你是一只青面獠牙的鬼，我也不会怕的……我，我想看看你。”他的语气很坚定。

    雪妖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就在林霁放弃，想要说“算了”的时候，却见床边，有白色的光芒影影绰绰出现，在那片白光中，一道身影慢慢的由模糊变得清晰，她浑身冒着浅浅的光芒，皮肤雪白，披散下来的头发也是白色的，她就像是一个由雪雕出来的人。

    林霁的双眼瞪大，许久，他才道：“你和我想象的样子，一幕一样。”

    他叹气，颤抖着将手伸在眼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你看起来那么年轻漂亮，我却已经老了。”

    雪妖不在意的道：“要说年纪，我比你还大了，只是我们不会变老，但是也会死亡的……”

    林霁一愣，“你也会死吗？”

    雪妖的身影有些透明，她道：“我当然也会死，其实我已经快消失了，你看，我的身体已经有些透明了，大概要不了几天，我就要彻底消失了。”

    这么多年，她时不时的就会想起他，想起自己所养过的这个人类，想着他过得好不好，健不健康，没有……没有死吧。所以，在临近消失之前，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远赴千里来找他。

    而事实，也没让她失望。

    “你好好的活着，真好。”她说。

    林霁惊了一下之后，莞尔，道：“倒也巧了，我也快死了了……”

    原先觉得“死亡”可真让人叹息，甚至有些失落，但是现在提起来，却又没有那么不高兴了……其实想想，能和雪妖一起消失，还真是一件浪漫的事情。

    “外边下雪了吗？”

    “下了……”

    “那明天我们出去看雪吧，除了那年在雪山，我几乎已经没有看见大雪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