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但这厮未被政治玷污的清澈愚蠢足以让他在顾三不在的时候略动手脚,哪怕坏不了顾三的计划,也能让顾三在相蕴和父女俩面前颜面扫地。 “下官与姜王曾并肩作战,乃是生死相交的战友,哪怕三郎不开口,我也要归降姜王的。” 朱通把开城献降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不动声色把顾三的能力降到最低,“但兄长与我不同,姜王在他帐下做事时,他曾与姜王有过不快,不免有些担心自己归降之后会被姜王报复,这才犹豫不决,需要三郎亲自走一趟。” 什么性命被顾三捏在手里的不得不归降,他不说,顾三不说,有谁会知道? 左右都是投降,他主动投降和被迫投降的意义大了去了,他当然要把这份功劳留给自己。 至于会不会被揭穿,他则不大担心。 就凭顾三那种未被政治玷污过的清澈愚蠢,哪会把事情想得那么深? 在顾三看来,开城献降了,顾三的任务便完成了,便可以把献城的事情留给他,然后顾三继续去做下一件事情。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顾三都把这么大的功劳“让”给他了,他干嘛还跟顾三客气?当然是怎么吹捧自己怎么来了。 相蕴和看了一眼朱通,没有揭露他的自吹自擂。 若真是有心归降,那为什么早不降晚不降,偏偏等三郎来了济宁,他便迫不及待投降了? ——还不是因为他着实不是三郎的对手的原因? 打又打不过,跑又没得跑,权衡利弊下,投降他们是最好的结果,所以他便听从了三郎的劝告,开城献降献官印,把姿态放得很低,希望他们看在自己足够有眼色足够恭谦的份上,日后让他做个富家翁。 这就是世家养出来的公子的一贯作风。 风骨是吹出来的,能力是冒领的,贪生怕死与见风使舵才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相蕴和不大喜欢这种人,略微敷衍几句,便收回视线。 相豫对这种人见怪不怪,爽朗一笑,接了朱通的话,“你兄长多虑了,二娘心胸豁达,岂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你与你兄长只管放心,我与二娘绝不会苛待你们。” “多谢夏王。” 朱通心中一喜,拍马屁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直把相豫逗得笑声不断。 姜七悦翻了个白眼。 哼,溜须拍马什么的最讨厌了。 严三娘面上闪过一抹不耐。 石都早年在杨成周手下讨生活的时候见过太多朱通这种人,三年之后再见朱通这种人,莫名有种经年改世的恍惚感,有一搭没一搭接着朱通的话,心中越发感慨相豫着实是一代明主。 若是庸才,此刻已被朱通骗了去,将献城的功劳全部记在朱通身上,而真正出大力的顾家三郎,则被抛之脑后,捡芝麻丢西瓜还沾沾自喜,未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幸好,相豫不是那种人,这位雄主明辨是非,落拓不羁,不会被人三言两语所蒙蔽,更不会让有才之士蒙尘。 自古以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能在这种雄主手底下做事,着实是他上辈子积了大德。 石都无比感激地看了一眼相蕴和。 ——寿昌公主简直是他的再生父母! 察觉到石都的视线,相蕴和有些奇怪。 好不好的,这么看她做什么? 但很快,她明白了,石都遇到朱通,难免会想起自己被权贵们当牛马的日子,与不把底层人当人的权贵们相比,她与她阿父简直是每个有才之士做梦都想遇到的明主,她不仅救了石都性命,还让阿父对石都委以重用,是如今地位仅在军师之下的第一人,连满叔与雷叔都要在他之下,两相对比下,石都怎会不对自己感恩戴德? 相蕴和眸光微微一转,对石都报以甜甜微笑。 恩,石都可以,商溯肯定也可以! 只要在商溯艰难之际治愈他,温暖他,庇佑他,必能让他跟石都一样为她所用! 相蕴和心情大好。 “朱郡守,咱们离商溯住的地方还有多远呀?” 纵马又走一会儿,仍未看到朱通所说的房屋,相蕴和忍不住问道。 朱通道,“大概还有十里路,咱们很快便能到了。” 十里路不算远,相蕴和还能坚持,便催马继续前行。 “公主殿下,按照咱们现在的速度,大概要子时才能抵达商溯所住的地方。” 朱通眼珠滴溜溜转着,“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原地休息,下官派人将商溯带过来,让他来见您?” “一个沿途乞讨为生的小乞丐,哪里值得您风尘仆仆去见他?” 朱通道,“应是您在这儿等着,让他快马加鞭来见您。” 相蕴和摇了摇头,“不,我要去找他。” “深夜便深夜,等到了他居住的地方,咱们略作休整,待天亮之后,再登门拜访。” “古有刘皇叔三顾茅庐,今有公主跋山涉水寻乞儿,公主的礼贤下士之心,不在刘皇叔之下。” 相蕴和态度坚决,朱通立刻改口,吹捧的话说来便来,“百年之后,公主必会与刘皇叔一样青史留芳,万世传颂。” “郡守谬赞了。” 相蕴和不大喜欢溜须拍马之人,淡淡应了一声。 朱通眼皮跳了跳。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寿昌公主似乎不大喜欢他? 但下一刻,相豫热情爽朗的声音接着响起,“朱郡守所言甚是,我的阿和必能青史留芳。” 朱通疑惑尽消。 小姑娘家家的,腼腆害羞是正常的,更别提这位被相豫捧在掌心的寿昌公主是位出了名的病秧子,病得久了,性子自然比别人淡然疏冷些。 再说了,哪怕寿昌公主不喜欢他也无妨,不过是个公主罢了,又不是继承人,喜不喜欢他有什么重要的?只要相豫看重他便够了。 这么一想,朱通心里好受很多,殷勤引着路,往自己提前安排好的方向走。 · “三郎,就是这个方向。” 扈从指着山下小道,尽职尽责向商溯道,“朱穆听闻济宁失守,心中大震,哪怕商城的兵力所剩不多,但还是派出精兵五千前来帮助朱通夺城。” “斥卫来报,朱穆的人走的便是这条路,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夜深之际便会抵达此处。” 商溯微颔首,“不必杀他们。” “将他们掳去山寨,他们自会归降。” “到底是三郎,不伤一兵一卒便能取济宁商都两城。” 扈从笑道。 商溯不甚在意。 姜二娘曾在朱穆帐下做事,极得朱穆麾下将士之心,只要打出姜二娘的旗号,便不难招降这些人。 既然能将这些人收为己用,又何必对他们赶尽杀绝?他又没有嗜血好杀的爱好,没事儿便爱杀个人玩玩。 扈从领着山贼前去布防。 商溯刚走时,清风寨的山贼们听从商溯的计策,顺利夺了济宁城,从山贼摇身一变有了城池,还是中原之地的兵甲必争之地的城池,山贼们不免有些飘飘然,觉得问鼎天下指日可待,便不再把商溯留给他们的计谋看在眼里。 山贼们本就不具备逐鹿中原的实力,是商溯用兵如神,强行把他们送到夺取天下的高度,当他们不再用商溯的计谋时,便原形毕露,成为别人眼中的一块肥rou。 朱穆排兵布阵的能力虽远远不及相豫姜二娘与楚王,但对付山贼绰绰有余,不过几月时间,便把济宁打了下来,山贼们九死一生逃出济宁,重新回到清风寨安家。 经此一事,山贼们再不质疑商溯的能力,在商溯重新找上门的那一刻,他们仿佛迎来神祇,激动得手舞足蹈,对商都就差顶礼膜拜,如今商溯吩咐他们什么,他们便做什么,生怕商溯再把他们抛下,让他们沦为诸侯们相互为战的牺牲品。 山贼布防完毕。 万事俱备,只待朱穆的人马经过小道。 五千人马不足为惧,商溯将事情交给扈从与清风寨的两位当家,便回营地休息。 算一算时间,此时的相蕴和应该在朱通的带领下赏玩济宁,待他收拾完朱穆的人,再潜入商城逼朱穆投降,便能给相蕴和传信,让她来商城寻他。 那么多的粮草再加上扼守中原之地的济宁与商城两城,大抵是能平息他不曾将身世告诉她、甚至有意戏耍她的事情。 思及此处,商溯忍不住笑了笑。 此事怎能怪他? 若不是她口中的商溯与他相差甚远,他怎会生了逗弄她之心,把身世瞒到现在?想要看一看她得知他身份后的精彩表情? 此事虽缺德,但的确有意思。 若不然,不会让他现在都很好奇相蕴和得知他身份后的反应。 当然,身世能告诉相蕴和,之前做山贼什么的事情便不要告诉了。 这种经历着实不光彩,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不太想让相蕴和知道他的这一段过往。 至于他麾下的山贼们如何安置,他也想好了。 济宁城有两万余人的新降将士,山贼们打散编入降兵之中,便能把他当山贼的事情遮掩过去。 商溯打算得很好。 他自负用兵如神,从不会在打仗的事情上出任何纰漏,所以此事万无一失。 迎接相蕴和的,是一个因生母之死而与父亲决裂叛出家门的世家公子,虽与相蕴和想象里的贫穷弱小又可怜的商溯有些许差池,但也殊路同归,是个可怜人,很能激起相蕴和的保护欲,足以让善良的小姑娘将他隐瞒身份的事情抛之脑后。 他计划的很好,但他忘了自己感人的政治敏感度,他在战事上有多所向披靡,他在官场上便有多一塌糊涂,刻薄缺德的上峰从来不得人心,哪怕真的投降相豫了,朱通也气恼商溯对自己的折辱,虽然着实打不过,不敢行叛乱之事,但给人添添堵还是可以的嘛。 朱通领着相蕴和一行人来到小道。 他可以指天发誓,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带着相蕴和父女俩走进商溯的包围圈。 他只是想恶心商溯一把,弄个乞丐来分相蕴和的心,顺便让相蕴和父女俩看看顾家三郎其实没那么神,他投降是因为他深明大义,但他兄长不想投降,商溯便毫无办法,只能硬打。 “公主,前面便是商溯居住的地方。” 朱通指着不远处的房屋,向相蕴和说道。 相蕴和虽不是超一流战将,但在耳濡目染下也略知兵,朱通领的路怎么看怎么像是埋伏人的好地方,走了一半她便生了疑心,回头瞧阿父,阿父冲她挤眉弄眼,于是她便明白了,一切都在阿父的掌控之中,她只需扮演好寻找商溯的伯乐便好。 “天色已晚,咱们明日再去登门造访。” 相蕴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