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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战事终于告一段落。 昨夜接到消息后,木岫便打算带着皇后的讣告亲去北疆,将此事告诉皇帝。 然而不知为何,芩知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浓厚的阴影,从他决定暂时将皇后的死讯秘而不发时,就一直笼在心头。 有时候他不禁会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 可若是贸然将皇后的消息传到阵前,万一影响到皇帝,影响到千钧一发的战事,受苦的更多是将士和边关平民。 这十多天来,芩知反复纠结,今日木岫终于离了京,他实实在在地觉得轻松了不少。 也许,就像身后那太平盛世一般,少了一个人,便如石子投湖,虽有涟漪,但白驹过隙,终究复归于平静。 芩知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被旁边人的话惊醒。 “端王爷,今日进宫,也还是去翊寿堂吗?” 芩知抬眼,有些含糊地点了点头道:“嗯······顺道去走走。” 这些日子,他改了城中的一些防御调令,将原来守宫门的人纳入五城兵马司中,调入后勤,又暂时设了个新的城防营,专门戌守宫门。 每个进出宫门的人,都要接受盘查,若有不对劲,宫门处的守卫也能即可处置,事后上报。 问他话的是个年轻人,看样子是那批新从城防营接了任务守宫门的新兵,虽然脸庞看起来还有些稚嫩,但办事却一丝不苟。 左侧的门刚刚打开,芩知听到身后的长街上突然喧闹起来。 起先他没有在意,仍往左侧门前走了几步,那喧闹声的声源尽头却像是会移动一般,向他这边奔来。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其中似乎还夹杂着马儿嘶鸣、铁蹄顿地的声响。 芩知疑惑地回头去看。 视线尽头,平佑大道上,竟有人当街纵马,飞速地朝他锁在的宫门处跃驰而来。 待看清来人被风吹荡在身后的玄色大敞和一身黯淡到看不出颜色的铃臂山文甲时,芩知瞳孔猛地缩紧,直直地跪了下去,膝盖重重撞击在青石板上,匍匐垂下头。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皇帝竟然回来了。 这动作令周围几名兵士俱是一惊。 那位先前盘问他的年轻兵士本来抱紧手中的剑,眼睛一面盯着即将进宫的芩知,一面分心去看街上发生的事,不想还没看清马上来者,却看到堂堂亲王颤抖地扑跪在地。 “端王爷!你这是——” 年轻士兵还想继续再问,那匹奔驰如飞电的高头大马已在电光火石间冲到了他面前,直立着仰天长嘶,仿佛要兜头踏下铁蹄—— 士兵瞪大眼睛,一时竟忘了闪避。 然而来人将缰绳狠狠缠在手中绕了数圈,力道之大直接将庞然马身拽离了原来的方向,那马尖厉地嘶鸣一声,竟然轰然倒地,口吐白沫,迫得来人不得不自鞍上飞纵而下。 风尘仆仆的归人手握着马鞭,迎着烈日伫立在朱红宫门前。 年轻士兵这才有机会看清对方的样子。 也不知这削瘦男子行了多远的路,一身铠甲被血污和尘土裹挟,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膝盖手肘还有腰腹处密密麻麻刻着锐利的利器划痕,胸前还有一块铠甲已经完全烂开,露出里面混合着褴褛衬衣的伤口。 那伤处血rou模糊糜烂,中间还插了一只折断的箭杆。 年轻士兵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腹中翻涌,感觉浑身沁着潺潺冷汗。 这人似乎是位将军。 在他的马死在街头没多久,这位将军便一步一步挪向宫门里。 年轻士兵这才发现,他的膝盖也裸露在外面,红肿血污,没有一块整rou。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且不少都是深可见骨的伤——他这样经历过宫变的士兵连看都不忍多看一眼,只是想想就觉得疼痛难捱,那位将军却仿佛没有任何知觉一样,只是盯着宫门的方向,一刻不停前行。 在他身后,硬生生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殷红血迹。 年轻士兵不敢去拦,只木然地呆望着那有些颓然的身影。 然而紧跟着,远处长街上又涌起了一阵风,几乎是顷刻间,辰时由他亲眼看着出了宫的木岫统领也策马奔来,追至那位将军身边,猛地跪在地上,放开缰绳任马继续奔驰。 那位将军没有看任何人,复又旋身上了木岫送来的马,猛地挥出马鞭,不顾一切地冲向宫门深处。 那些殷红血迹,被烈阳下燥热的风拂过,很快就变成了深褐色,仿佛永远也擦不掉,深深烙印在宫前平整的青石板上。 年轻士兵怔怔地,想不出一个人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这样无视自己的伤痛,无视一切,连自己的生死也抛下了。 在那位将军从他身边驰过时,虽然面具遮脸,难以看清面容,但他看到了对方的眼睛。 那双眸子,异常明亮又异常冰冷,如塞外漫长寒夜高悬于天幕的夜星,苍远而遥不可及。 眸中像是有一汪纯冽的清泉,带着不尽湿意。 他从那眼睛里,看到万千浓烈情绪。 但是年轻的士兵当时并不懂,那里面蕴藏的,究竟是什么样炽烈的感情。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身边的同营的人在跟木岫统领说话。 “端王爷,木统领,那人——那人就那么放进去了,当真不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