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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勇辉进来时安然正端着小碗用棉棒沾着水往奶唇边喂。一开始,安然没认出来是她爸,一晃十多年了,谁还能记得两岁前的事儿? 听见有人进来她还以为是永强哥,回头一看不是,就又转回来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老太太。安然往前凑着给嘴角沾水呢,奶奶输着液手突然就要往起抬。安然紧着放下碗,生怕她乱动走了针。老太太手被按住,动不了,就拿眼睛顺着安然往后移,安然没领会她意思,以为她这是躺久了惦记着要出去。她正想宽慰几句,被她握住的那只手又动了动,她低头一瞧,老太太正伸着一根指头颤抖着朝她身后指。 “妈” 没等安然回头,从背后传来的这声妈给安然叫楞了。安然顺着老太太的手指看,在抬头,才撞到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上。 她爸原来长这样。三十六岁的安勇辉原来长这样,那他原来什么样儿。安然可记不得。不过,应该变化不大,要不然奶奶咋一眼就看出来了?要不是他叫妈时,她正好在,他俩搁外边走个对愣指定认不出谁是谁。 从安勇辉看安然的眼神就能知道,这种不熟可不是装出来的。就算生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也证明不了啥。听说世界还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那不也还是一点血缘关系都没。 俩人的眼神在短暂的交会后,沉默的移开了。安然往后退了退,侧着身从狭窄的过道里出来,把他让进去。 安然出去前扫了眼他放在床脚的包,比她的书包还小,瘪瘪的,人没打算往久了待。 中午永强哥过来送饭,见安然在门口坐着,就知道安勇辉回来了。 “人在里边呢?”他把饭放在安然旁边的凳子上,问。 “永,永强哥”安然站起来跟人打招呼。 “你坐这儿吃,趁热,我进去看看” 安然看了眼用白色塑料袋套着的饭盒,又往病房瞅了瞅。永强哥不知道安勇辉今天回,没准备他的饭。 “你吃你的”永强瞧出她的小心思,忍不住笑了。他指了指袋子,说,“饿不着他” 安然真就坐那儿吃了起来。她不是怕他饿着,就是觉得不合适,人大老远来的,她一声不吭的自己坐这儿吃,多不礼貌。 她记着礼数,周到,可咋就记不住那是她爸呢。况且人家是来看他妈的,论起亲疏关系,她还得往后排。 可能是十多年没见的儿子回来了,老太太的精气神是rou眼可见的好。刚醒那会儿话都说不出,只能靠眨巴眼睛来跟人沟通。这刚第二天,竟然能开口说话了,虽说不太清楚,还经常半道断句,但坐下来仔细听,别着急,沟通还是不成问题的。 安勇辉瞧着老太太这两天的变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他问医生这么下去是不是就不用做手术了。医生检查完,摇摇头,说,手术还是建议做。不过这还得全看家属意向,医院肯定不强求。毕竟这个岁数了风险肯定小不了。 置于这个小不了到底有多大,那医生可给不出个估量。感冒还能死人呢,更何况在人脑袋上动刀。 话不用说的在直接,都是成年人就算没亲自经过,靠听也能了解个八九不离十。手术成功的肯定是多数,上去下不来的肯定也有,可最叫人糟心的就是抗得过手术过程,人没在术后危险期的。该花的钱一分没少花,到最后人也没留下,落了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岁数大了,浑身都是风险区,谁也不能下保。 出院是老太太提的。勇辉虽心里有愧,但这点愧还是被钱给拦下了。安然看到过他拿着永强哥给的那堆收费单躲在消防通道里闷头抽烟的样儿。一根儿抽完还点一根儿,老太太两瓶500ml的水都挂完了,他才满身烟味的回来。 老太太看自己的儿子用不着那么多心思,一眼就能看到底儿。更何况他的愁闷一点没避着人,安然都能看出来,还能瞒得过谁。 他可能没觉得心里的小九九已经打在明面上了,说起来那就是心里的愁太多了,装不下了,自个儿溢出来的。 醒过来的第四天,老太太攒了几天的劲儿在今天全使出来了。她趁安然上个厕所的功夫自己把针给拔了。等安然回来,人自己都收拾利索了。 垃圾桶里沾着血的卫生纸一团一团的,松松散散的足足大半桶,那得是对自己起了多狠的心才能下去这么狠的手。 安然跟着就慌了,抓起老太太的手来回翻着看。 “去,叫你爸来” 老太太抽出手,没接眼前这茬。 安然手落了空,上眼皮一抬,瞅着人不说话,也不动。这是她一贯可少有的表达自己不满的方式。 她知道老太太心里琢磨啥呢。这几天只要安勇辉一出病房门,安然立马就进来守着。 她要想歪招,安然知道。可安然不可能让她如愿。 她每想一回,安然先前的恐惧就近她一步。一千种法子,一万种法子,你搁心里琢磨了个遍,为的谁?你是走的安生了,人人都为你的歪招安生了,那我呢。 安然就这么瞅着人,用沉默,将自己的倔强展露的明明白白。 可她哪能倔的过老太太,老太太的倔在山里都是出了名的。她认准的事儿,谁也改不了,村长都不行。 “咋,我指使不动你了?”老太太迎上安然瞪得提溜圆的眼珠子,面上逞着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