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页
安然觉得自己怕是洗不干净了。这味儿没准就跟她一辈子。以后不管走哪,这股腥臭就跟她到哪。谁都能闻见,然后在她靠近前,经过后,捂着嘴巴跟旁人窃窃私语。 那些闻着味儿的臭虫,也会接二连三的找上门,更加变本加厉,挖空了心思也要她身上留下更深更重的味道。 早起蒸馍时压的水,就算是在日头下晒了一天,到这会儿也早就凉透了。安然顾不上这个,只要能把一手的黏腻洗干净,凉透了骨头缝才好。 昨天刚拆封的香皂,最后被安然揉搓到渣都没剩。好好地一缸水愣是比刚挤下的奶还白。 可她还觉得自己臭,一双手都泡囊了还是觉着黏。 那夜之后,安然懂了那些经常流连在她背后的视线里究竟蕴藏了怎样的欲望。 大姑娘了,该懂得不该懂得生活也都会变着法的让她懂了。奶临终前不是叫她别怨么,说她命定的点数早在出世前都写好了,该经的事儿一样也落不下,怨不得旁人。 安然不怨,怨谁?往哪儿怨。 真要怨最后还得怨到自己身上来,命么,自己的。 贫贱卑微的出身,粗鄙暗淡的成长,她认。唯独这个安然不想认。永强哥叫她往远了想,认下了咋还想。 不认,把她搁心里头思磨也不行。 她心里头还装着人呢。人可干净。那么干净的人,她都不敢拿到明面儿上想,又怎么可能往人身上抹层泥。 第二天,安然馍也顾不上蒸了。早早起来就往镇里赶。她要把这事儿告诉永强哥。这事儿别人不能说,说了就是给瞧热闹的人开了话头。到时她可就真没活路了。 现在唯一能帮上忙的就是永强哥。 怎么帮,她想怎么办,安然没想好。直觉告诉她,永强哥肯定有办法。 可惜,事儿没按着她的想法走。她到的早,在永强饭店等到人开门只等来了老板请假的消息。还是昨天那个店员告诉她的。人说老板请假陪他朋友转去了。三天,下了死命令,除非碰上吃霸王餐的,谁要拿鸡毛狗碎的事打扰他,回来就让他滚蛋。 3000块钱是霸王餐的标准。 他就是想躲清静,3000块钱什么概念,那是饭店两天的利润,还得是毛的。 可镇上都吃不出这价的霸王餐。低配版满汉全席也就这价了。咱一中小型家常饭馆根本配不上这霸王餐的规格。 店员一边指挥着人往屋搬菜,一边跟安然抱怨老板的罪行。 安然昨天泡了大半个晚上的冷水,这会儿鼻子眼的都不舒服。脑袋昏的下一秒就能倒下去。 这也就是永强哥没在。要是在,她心里头绷着的那根弦一松,撑不到听完这通抱怨。 安然听完,啥也没说,转身就往回走。 店员再迟钝,也瞧出她不对劲儿了。等他把卸了一地的菜安排完,再抬头,人都走出去老远了。 “你找老板啥事,用我给捎句话不”店员扯着嗓子喊。 安然没应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 你要不盯着她的眼睛看,她就是新鲜的安然。仿佛从未受过伤,从未遭人排挤。十八岁的安然在那天之后已然接受了新安然的身份。绑在身上的护甲不得已又多了一层。 一贯寡淡的脸上又添了一层凉薄。这层凉薄隔断了一切想和她扯上关系的人。 好的,不好的,在她这里全当成是坏的。 新的安然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随时准备战斗的战士。眼睛时刻透出的警惕,全然让人忘记了她本来的模样。 畏畏缩缩,忍气吞声的小哑巴是谁? 没人记得。 就连那些垂涎于新鲜安然,垂涎于那片朱砂红的人好像也忘记了自己曾参与或者谋划过怎样的场面。 十多年的排挤、谩骂、嘲讽、推搡、欺辱,以及安然藏在眼底的那些胆怯、畏惧、恐慌和对谁都寡淡的表情。这里面的每一道儿都和他们脱不开关系。 哪道伤重,哪道伤轻,哪道儿伤直杵人心窝子。 清楚着呢。 可他们就是看不见。眼前就只剩若隐若现的红和脱胎换骨后如刺一般的“崭新”的安然。 忘了就忘了吧,忘了也好。 施虐的人忘了先前的罪恶,受虐的人就不会延续原本的痛苦。 可习惯施虐的人是不会忘记罪恶的。罪恶最擅长蛰伏。蛰伏在普通和善的表象下。 他们只是在等,等更新鲜更刺激的罪恶来唤醒他们沉寂许久的亢奋。 等最后一丝理性在经历完各种挣扎后彻底的败在欲望的血盆大口里。 他们看安然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那晚的风吹草动肯定惊醒了一些和老烟枪有同样罪恶的人。 他们看向安然后脖颈流连失神的样儿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安然就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每一片枝叶都透着新鲜。这朵花开在空无一人的平地,无需你花大力气,只要你想就能触手可得。 易折又新鲜的花,最遭人惦记。 坏心思一旦成型,就没人能抵御它的成长。它像是坏掉的阀门,不及时制止,就等同于打开了罪恶的开端。坏掉的部分不会无缘无故的变好,好的部分却会被它带坏,直至滋生出更大的裂口。那会儿,欲望就成了破堤而泄的洪水猛兽。 安然第一次被院儿里的脚步声惊醒时,是在快琢磨透的那天。那天,她比平时想的都要远。那条路上没了馍,没了这间四方小院。顺着路往前一直走就能出山。路的尽头可亮堂了,越往前走她惦念的香味就越浓。那股香引着她,把她往更广阔更亮堂的地方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