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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园说过来给安然送钱,已经在校门口了。安然不想见她,直接叫她回去,都说不要了。 元园又说,你还是出来拿一下吧。稍作停顿补充道:没别人,就我自己。 安然先是没说话,沉默着叹了口气,翻过手机看了看时间,说让她稍等一会儿。元园说好。 其实没什么好等的,元园打电话这会儿安然刚好下了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把书放回宿舍就等中午去食堂吃饭了。她就是单纯的不想见元园。 安然坐在教室从窗户向外看,教室正对着校门,中间一点遮挡都没,视线直穿出去,就是人群攒动的马路。 人多隔着又远,安然无法在一群人中看出哪个是元园。只能确定元园此刻就站在马路的某一个位置,也正朝她的方向看。 安然最终还是去了。元园不会平白无故的来找她,几百块钱,怎么都能给,用不着非得跑一趟。元园找她为别的事儿。 这是那天过后她头一次出校门。她走的很慢,每向外迈一步,就离她的安全区远一步。离安全区越远,安然的心就越慌,越怕。 安然一出校门就不走了,停在校门口警卫处把边的位置,朝马路对面的元园看。 元园冲她招手,安然站着不动,对她摇摇头。 安然不可能过去。尤其在确定了元园什么都知道后就更不可能了。之前兴许还只是怀疑,I那现在就是确定。 元园刚在电话里说她是一个人过来的,一句话把什么都暴露了。 安然不过去,元园只能过来。过来也不说话,直接递给安然一个信封。 安然看看她又看看信封,没接。 “里边儿是钱” 元园说话和安然差不多,语气也是淡淡的。不过安然说话慢,字和字相隔间是前字轻缓的尾音,听上去相对柔软,淡的没这么生硬。 安然知道里边儿是钱。当年安勇辉给她奶的钱就是这么包着的,打开全是硬刷刷的红票子,风一吹都泛响儿。 当年安勇辉用三万块断了她的根。现在元园想用钱买什么? 安然还是不接,一双眼睛盯着她看。元园低头把视线从安然眼睛里移开,说:“别犟,拿着吧,学生不容易,在京都这种城市穷学生更不容易。” 安然明白了,元园是给她自己,给安然用钱买一个不一样的前程。元园要想出来,就得把安然送进去。 安然把手背到身后,追着元园的视线,说不要。说你要真想给,就按咱们之前说好的,多一分我都不要。 安然从小就被人说眼睛毒。晶莹透亮的眼睛哪里毒了,黑嗦嗦的眸色炯炯有神,站在那儿什么都不用说,好的,坏的,喜欢,讨厌,什么样儿的情绪都明晃晃的,分明就是小孩子才有的眼睛。 元园对这双眼睛明显是怕的,像一直说安然眼睛毒的那些人一样。她不跟安然对视,不敢往她眼睛里。一直避着。眼睛本身没什么可怕的,她是怕看清眼睛里的自己。安然的眼睛太亮了,不仅藏不住她自己的情绪,任何一个人,只要你盯着她看,什么样儿都给你反射个一清二楚。 安然追着她看,她就躲。再追,在躲。明明什么都没说,却也把什么都说了个明白。 “我就要我那份,多的一分不要。”安然坚持,“你也说,穷学生不容易,那我就不可能往更不容易的路上走。”安然顿了顿,接着说,“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想别的。我不想,你也别想。我是学生,就想踏实上学。行吗” 安然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尤其是最后那声行吗,盯着人眼睛,说的坚定又怯懦。 坚定都露在外边,除了零星冒在眼底的部分外,怯懦更多的是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比如蜷在袖口里汗津津的掌心以及一直发着抖的指尖。 元园被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没说话,而是从信封中抽出来几张递给安然。 “没零钱,多的就当奖金。” 这次安然没说不好,手贴着袖口出来,汗留在内衬上。接过钱,安然说谢谢。 元园把剩下的钱揣回包,站着没走,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双手垂在身前,拇指与食指缓慢的互相揉搓着。 安然也不走,站着等她说话。 她知道元园还有话跟她说,因为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姿态,她也经常做。一句话搁心里撕磨半天,非得把自己磋磨急了,别人失了耐心才算完。 安然头一次在别人身上清晰的看到自己。瞻前顾后,谨小慎微,可太丑了。 这个认知激的安然一阵后怕,顿悟也是这会儿来的。人渣最喜欢恃强凌弱。要不是她们时刻将自己的唯诺表露于外,又怎么会招来那么多的恶意。 安然一边后怕一边又暗自庆幸。 “安然,你就踏实上学” 踌躇好一会儿,元园才重新看向安然的眼睛。话是笑着说的。两人从认识到现在,这还是安然第一次从元园的眼睛里看出鲜活的情绪。 话听着是对安然说的。其实安然知道,此刻的她并非她自己本身,还是几年前的另一个元园。一个和她一样,被超出承受能力的恐惧推到交叉路口,理智被惊慌,害怕釜底抽薪,最终选错了路的小姑娘。 “好”安然替自己,也替以前的元园回答。 安然果真再没接到过元园的电话。那天她俩无声中达成的某种协议奏效了。安然不迎合也不追究。元园没明确表态,只说让她踏实上学。有些话不用也不能往明白了说。意思就藏在话里,全靠领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