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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替身回来了 第99节

    许长老用匕首划破他指尖,取了三滴血在琉璃瓶中,然后道:“你去殿外等候,我不叫你不许进殿中一步。”

    郗子兰道:“去吧。”

    待冷耀祖退出殿外,郗子兰方才道:“许姨你怎么了?别吓子兰啊……”

    许长老道:“冒犯小姐。”

    话音甫落,她嘴唇轻动,默念口诀,琉璃瓶中的三滴血却只一动不动。

    许青文一连试了数次,那三滴血依旧纹丝不动。

    许青文叫来两个仙侍,问道:“你们两人是亲姊妹对不对?”

    仙侍答是,许青文故技重施,割破jiejie的手指放了三滴血,施了同样的咒术,那三滴血立即向meimei飞去,没入她的眉心不见了踪影。

    许青文面如死灰,后退两步,跌坐在榻上。

    郗子兰叫她这模样吓得不轻,连身干净衣裳都没顾上换:“许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青文挥手屏退了侍从,这才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声音嘶哑得好像用沙砾磨过:“你这具躯壳……和冷耀祖不是同一血脉。”

    郗子兰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不愿深想,勉强微笑:“许姨今日到底怎么了,你说的话子兰怎么听不明白?”

    许青文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颤声道:“你的身世可能有问题。”

    郗子兰骇然:“什么?”

    她不知怎的想起沈留夷的眉眼,还有她眼角那颗细痣,曾经一闪即逝的那个可怕念头在心里杂草一样疯狂滋长。

    不可能的,她安慰自己道,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许青文见她冷色惨白,心中又生出不忍,缓和了声气道:“子兰,你可能不是小姐的骨rou,而是冷家的女儿……其中可能有什么玄机。但究竟是不是,还要请神君用法阵提出你和耀祖的魂魄来验一验才能确知。”

    荒诞的噩梦像头巨兽吞噬现实。

    郗子兰只觉耳边轰地一声响,随着许青文的一句话,她琉璃天宫般光华璀璨的世界好像坍塌了。

    第90章

    郗子兰跌坐在床上, 脸上血色尽数褪去,口中喃喃:“不可能的,我明明就是阿娘的孩子啊……”

    毕竟是亲手养大的孩子,许青文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 心里也不是滋味,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调换孩子的是郗云阳, 郗子兰虽然鸠占鹊巢,但她并非始作俑者, 甚至借尸还魂也不是她的主意。

    当初她还为了弥补将冷家人接到重玄来,可见心地不坏。

    许青文在她身边坐下,揽着她的肩道:“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许是虚惊一场。”

    郗子兰抬眼看她,眼中泪光闪烁:“可是冷耀祖并不是……那人的亲弟弟, 不是么?”

    她顿了顿:“如果我真是冷家人,许姨打算怎么处置我?”

    许青文低下头不去看她:“这事我做不了主,还得由神君和掌门来定夺。不过你放心,不管你是不是小姐亲生, 念着几百年的情谊, 一定会有个妥善安排。”

    郗子兰一听“神君”两字,便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阿爻哥哥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许青文道:“怎么会?神君最在乎的便是你, 几百年来一直对你爱护有加, 说到底就算真有此事也是郗老掌门的决定,你一直蒙在鼓里, 神君一向公正严明, 不会迁怒于你……”

    郗子兰打断她:“那只是因为我是他师母的骨rou, 若他发现我是假的,还为了我杀了师母的亲女儿,他说不定……”

    她想到谢爻可能做出的事,心脏剧烈地抽搐起来,疼得弯下腰直抽冷气。

    “他不知道冷嫣的身份,尚且受阴邪气的影响两次伤我,若她真的是阿娘的亲女儿,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许青文道:“不会的,你们是道侣,结了神契的,他伤你一分,便会反噬两分。”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郗子兰哭得更凄惨:“许姨你不知道,阿爻哥哥和我……我们根本没有结神契!”

    许青文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你们不是早就合籍了么?”

    按照清微界的习俗,合籍当夜便该结神契,所谓神契便是用特殊的咒术取出一缕神魂,做成印契融入对方的神魂里,若是做出背叛伤害道侣之事,神魂便会受到反噬。

    神契无法可解,惟有一方死去,那印契才会消失。

    没有神契,两人压根不能算道侣。

    郗子兰咬了咬唇,只能揭开隐秘的疮疤:“那天喜宴结束,我们回到寝殿,该结神契的时候,阿爻哥哥说不能和我结神契,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做不到,只能把我当成师妹守护一辈子……”

    她抽噎了一下,抚着脸颊道:“我问他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他说他不会和别人合籍,但是不能和我当真道侣……”

    许青文道:“可这么多年你们为何一直瞒着?”

    郗子兰行将崩溃,捂着脸道:“因为哪怕是假的我也想当阿爻哥哥的道侣,陪在他身边,或许他哪天会回心转意呢?就算是块冰,误上一百年、两百年,也该捂化了吧?可是,可是……”

    许青文叹了口气,不自觉地摸了摸她的发顶:“你这孩子,真是太傻了。”

    郗子兰感觉到熟悉的疼爱与怜惜,伏在她膝上:“许姨,我后来知道了,阿爻哥哥不能接受我,就是因为这张脸,这具身体,他后来连多看我一眼都受不了……”

    许青文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惊恐道:“阿爻不可能对嫣儿……那是他的徒弟……”

    郗子兰苦笑:“无论是不是男女之情,我只知道阿爻哥哥这么多年一直没忘记她。”

    她攥住许青文的手:“许姨,你救救我,我从小没有阿娘,在我心里你便是我的亲生母亲……”

    这句话触动了许青文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她握住郗子兰的手:“嫣儿未必就是小姐的亲骨rou,你先别担心这些,一切等验完魂魄再说。”

    她私心里也盼着自己猜错,错杀妘素心的亲骨rou,这念头单是想一想便令她不寒而栗。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在郗子兰身上。

    许青文接着道:“你放心,退一万步,若真是最坏的结果,我一定竭尽全力保下你。还有你章师叔和掌门师兄一向疼爱你,就算阿爻真的一时想不开……他们也不会任由他伤你的……

    郗子兰道:“章师叔他们知道了么?”

    许青文道:“我还未告诉他们。”

    她想着先将冷耀祖和郗子兰躯壳的血脉验一验,若两人是血亲,便证明是虚惊一场,也就用不着惊动别人了。

    郗子兰道:“我若不是阿娘的骨rou,还能在宗门中呆下去么?”

    许青文早就盘算过:“我会替你们寻个妥善的去处,你有化神修为,又有羲和神脉,即便离开宗门做个散修,祸或是另找个宗门,都会过得很好。”

    郗子兰浑身冰凉,这样的出路对冷家女儿来说的确是“过得很好”,可是对她来说,不啻从云端落入深渊。

    几百年来,她一直是羲和传人,郗云阳和妘素心的女儿,金尊玉贵,众星捧月,她根本不了解别的活法,也不想了解。

    她又道:“那这具躯壳呢?阿爻哥哥一定不会让我带走的。”

    许青文道:“当时出此下策,也是因为你神魂受损,在玄冰中蕴养,要找命格相符的凡躯才能还魂,眼下蕴养了几百年,或许可以用天材地宝重塑一具躯壳……总会有办法的……”

    用天才地宝重塑的躯壳比起真人当然有诸多缺点,否则郗子兰也用不着忍耐这具凡躯了。

    郗子兰站起身,然后突然“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许青文面前,带着哭腔唤了声“许姨”。

    许青文愕然:“你这是做什么?”

    郗子兰道:“许姨,你也说了此事尚无明证,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许青文立即抽出手:“怎么可以到此为止?”

    郗子兰道:“即便冷嫣真是阿娘亲骨rou,她也已经魂飞魄散了,许姨莫要忘了,还是阿爻哥哥动的手,除了让所有人伤心痛苦、追悔莫及,还能做什么?将错就错对所有人都好。”

    许青文冷下脸来:“那小姐和小小姐呢?若嫣儿真是小姐亲骨rou,当然不能让她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郗子兰膝行上前,抱住许青文的小腿:“许姨,我是你亲手养大的,我知道你最心疼我了,你难道忍心看着我……”

    不等她把话说完,许青文霍然起身,郗子兰不小心跌坐在地上。

    许青文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小姐的血脉不容混淆,将错就错绝无可能!”

    她似乎生怕自己会动摇,便即去拉郗子兰的胳膊:“事不宜迟,这就和我去招摇宫验神魂。”

    郗子兰哪里肯依,不停地哭求。

    两个修为高深的元君,竟似村妇搬拉扯起来。

    郗子兰哭着道:“许姨心里只有阿娘和阿娘的亲骨rou,从小养大的情分也敌不过一个身份……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留给我,真是绝情……”

    却是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许青文也急了:“我若不顾念多年情分,也不会先来劝你,直接验明正身,公事公办。”

    她顿了顿:“我对不起的是小姐和小小姐,可没有对不起你,你鸠占鹊巢享了这么多年的福,难道还不知足?”

    郗子兰道:“许姨当真不肯给我留条活路么?”

    许青文却没听出她声音里的绝望,冷声道:“怎么就不留活路了?”

    郗子兰道:“夺去我的一切,和逼死我又有何异?”

    许青文几乎气笑了:“你若不是小姐,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你的,你知道冷家女儿过的什么日子?”

    她顿了顿:“你不愿走,我传音给阿爻便是。”说着便要捏诀。

    郗子兰蓦地想起第一次见到冷耀祖父母时的情形。

    那对夫妻不过四十来岁,可已经满鬓苍白,脊背佝偻,脸上满是沟壑,双手因为常年劳作骨节粗大扭曲,手指家里嵌着洗不去的污泥。还有他们接过赏赐时那谄媚讨好的嘴脸,贪婪的眼神——那些金珠仙丹,可都是用他们女儿的性命和躯壳换来的,他们接得心安理得,恐怕还觉得女儿卖了个好价钱。

    他们是别人的爹娘时与她无关,可一想到那对粗鄙卑劣的夫妇也许是她亲生父母,她便止不住浑身发抖。

    那对夫妻靠着她赐下的丹药还活着,眼下就在东海,如果她真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一定会像烂泥一样贴上来……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自然,她未必就是那家人的孩子,或许这只是许青文的臆测,但想到这具躯壳和沈留夷相似的眉眼和泪痣,她不敢赌。

    一旦赌输了,等待她的便是一败涂地、万丈深渊。

    许青文见郗子兰发怔,以为她总算想通了,正想说两句软话安慰她,忽觉喉间一凉,随即剧痛伴着风声传来。

    她不明就里地低下头,看到了郗子兰手里的匕首。

    匕首上鲜红一片,符咒隐隐流淌着金光,那正是她当作生辰礼送给她的匕首,用来防身的匕首。

    这也是小姐当年送给她,贺她拜入内门的珍贵礼物。

    许青文震惊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喉间“嗬嗬”作响,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郗子兰——她亲手养大、疼爱了一辈子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怎么可能是小姐的骨rou呢?凤凰怎么生得出这样的毒蛇来?可惜她直到临死前一刻才认清她的真面目。

    小姐……小姐……

    许青文慢慢滑倒下去,生命逐渐流逝,她想起的不是小姐,却是三百年前那个安静瘦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