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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替身回来了 第142节

    谢爻没有回答她,自贪欲和怨恨中生出的邪物,很多事是永远无法明白的。

    他已与阵灵达成了交易,旧神陨落,新神诞生之时,嫣儿的夕暝血脉将被神格涤净,她的血脉将是纯净无暇的羲和血脉,她会长成新的神明,成为谶歌里被万世称颂的羲和神女。

    越来越多的细丝穿进他的灵府,分离他的神魂,他痛得冷汗涔涔,嘴唇完全脱了色,嘴角一缕鲜血渗了出来,但他还是纹丝不动,只有嘴唇翕张,不停地默念咒文。

    不知有几百几千根细丝穿透他的灵府,他的神魂被一片片蚕食,最终与大阵完全融为一体。

    他的血rou之躯仍在,但意识已弥散在宏大的阵法中,一股冰雪般澄净、山石般沉重的灵力涌入他的经脉,他不觉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跟着郗云阳登上昆仑峰顶,干冷的寒风扑面而来,巍峨群山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那便是昆仑。

    如今他与大阵融为一体,他的每一缕神魂都被那恢弘雄伟震撼,不由自主地轻轻震颤。早在那位有移山填海之能的大能布下阵法之前,昆仑便已存在了亿万年。

    人怎么能妄想夺造化之功,据天地为己用?所谓的昆仑君自称负山者,不过是一群窃山之贼罢了。

    不过这些都已不重要,他不在乎大义,不在乎正道,他只要他的嫣儿回来。

    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谢爻睁开双眼,缓缓转过身。

    眼前忽有一道青光闪过,“轰隆”一声震响,他面前的厚重石门裂成无数块坍塌下来,露出野兽巨口般黑黢黢的洞口。

    烟尘渐渐消散,一个浅色的轮廓慢慢显现出来。

    身着浅杏色衣衫的女子手执寒光熠熠的三尺长剑向他走来,眼下的胭脂痣红如血滴。

    谢爻负手而立,面容平静,一如从前清涵崖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尊,只有火焰般的金眸昭示他的天魔之身。

    冷嫣平静地注视着他,他着了身纤尘不染的白袍,除了一双金瞳,他和三百多年前那个雪夜从天而降时几乎没什么不同。

    在她被凌迟时,在她变成一缕残魂飘荡在他身边时,在她与归墟中的亡魂、妖魔厮杀时,她时常会想,他为什么会那样对她?他可曾后悔过?

    她曾无数次想象自己来到他面前,问他一句为什么,可是真的到了此时此刻,这一切又都不重要了。

    她只是握紧手中长剑,感受着剑柄传来的暖意。

    她垂眸看了看若木,目光如水一般顺着剑身淌过,剑身几乎同时流溢出微青的光芒,仿佛在回应她。

    冷嫣抬起眼,目光陡然变得坚定而冷漠,她举起剑指向谢爻的咽喉:“我回来了。”

    谢爻轻声重复:“你回来了。”

    他直直地望着冷嫣的双眼,竭力在里面寻找昔年那个少女的影子,然而只是徒劳。

    曾经的倾慕依恋荡然无存,连恨也很淡,她和他之间只差最后一剑,她要用那一剑了结他的性命,也用最后一剑割断他们的所有恩怨。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长剑上,他能从剑上感觉到那个男子的气息,她每一次看向那柄剑,目光都会变得温柔,曾几何时,她不再用那种目光看他了。

    谢爻的心又开始往下沉,他几百次逆着时光之河捡拾回来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他只觉头痛欲裂。

    不要紧,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拔剑。”女子寒泉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爻拔出元神剑“可追”,剑身上萦绕的魔气褪去,又露出本来的面目,三尺寒剑犹如截冰。

    冷嫣将灵力灌注到剑中,足尖轻轻一点,剑锋直指谢爻而去。

    谢爻几乎同时出剑,双剑相击发出“锵”一声响。

    大道至简,两人的剑法都已到了返璞归真的化境,没有繁复的剑招,也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道术,只见一青一白两道剑光如惊鸿,如游龙,飞舞交错,掀起的剑风在空旷的洞窟里呼啸着,哀号着,一时如山呼海啸,让人神摇,一时又如万鬼同哭,令人心悸。

    连锁在石柱顶端的乘黄都停止了哭泣,睁大了美丽纯洁的眼睛,凝神屏息地望着这场旷世绝伦的较量。

    这是冷嫣第一次见到谢爻的实力,她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比之三百多年前,他的剑法又精进了不少,臻于圆融,几乎已找不出破绽。

    他用的还是重玄六十四卦剑法,只用那八个重卦,但气势磅礴,又变化多端,比起郗云阳又多了自己的创见,可谓青出于蓝。

    谢爻也不禁暗暗惊叹,他知道她剑法高超,也曾见过她出手,但直至今日他才发现她已到了心剑合一的境界。

    谢爻的眼前恍惚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当初折了竹枝当剑背着人苦练的孩童,当初躲在树后满脸艳羡地偷看师兄师姐们练剑的那个卑怯的少女,与眼前这个光芒万丈、意气昂扬的剑客重叠交织在一起。

    谢爻看着那浅杏色的身影凌空飞跃,她手中的剑闪出耀目青芒,剑光像是她的双翼,要带着她展翅高飞、直上云霄。

    忽有一股怒火自谢爻心底生出,将他荒芜的心底烧成一片火海。

    他的嫣儿怎么可以凌风而去,他要折断她的羽翼,将她禁锢在地下,与他腐烂在一起。

    烈火从他心底烧到他眼底,大阵磅礴的力量在他经脉中汹涌着,他手中的“可追”化作千万道剑影,交织成牢笼,想要将她永远囚禁其中。

    冷嫣瞳孔一缩,飞身往后撤去,同时一剑横扫,青光如一道飞泉泼向谢爻,无数剑影支离破碎。

    她用剑尖在石柱上一点,用柔韧的剑身借力,然后在半空中翻了个身,人与剑仿佛合二为一,凝成一道闪电,直指谢爻心口。

    谢爻举起“可追”,两尖剑锋相对,发出“叮”一声脆响。

    排山倒海的灵力扑面而来,将她撞得向后飞去,后背重重地撞在巨大的石柱上。

    她神魂巨震,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

    即便是天魔也不该有那样浩瀚的灵力。

    冷嫣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刻满符文、闪着莹蓝光芒的石柱,蓦地省悟过来。

    是上古大阵在源源不断地向他提供灵力。

    如此一来他的灵力几乎是无穷无尽,而她的灵力却早晚会耗尽。

    只能趁着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孤注一掷。

    冷嫣将涌向喉头的腥甜气强压下去,左手捏诀催动灵力,她浑身的经脉刹那间抽空,所有灵力灌注到剑上。

    “若木”剑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连谢爻都不由自主地觑了觑眼。

    成败在此一剑。

    冷嫣毫不犹豫地飞身跃起,一剑向谢爻刺去。

    谢爻举起可追抵挡,冷嫣手腕飞转,剑光如潮吞噬了一切,只听“叮叮叮”几声,“可追”如冰凌寸断。

    谢爻怔怔地望着手中的断剑。

    他想起自己的第一把剑,那是妘素心给他的。

    把他带回重玄的第一天,她将剑放到他手中,教他握紧,然后摸摸他的头顶:“‘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就叫‘可追’吧,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要往后看。”

    后来他换过几把剑,一把比一把锋利,直到元神剑铸成,每一把剑的名字都叫“可追”。

    来者犹可追,可若是已经没有未来可期,又当如何?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哧”一声响,是利刃刺入血rou的声音。

    心脏传来剧痛,剑锋穿透了他的身体。

    谢爻看着冷嫣,金瞳里忽然闪现一种奇异的神采,嘴角慢慢弯起。

    与此同时,一股磅礴的灵力从他心脏中喷薄而出,注入冷嫣手中的长剑。

    冷嫣感到手中的长剑开始轻轻震颤。

    汹涌的灵力涌入剑中,仿佛万丈怒涛,要将若木脆弱的神魂冲垮。

    祂的意识渐渐涣散,但还在勉力支撑,祂不能就这样离开,祂必须支撑到最后,在冷嫣报完仇以后,祂要好好同她道别,让她以为祂只是远行。

    祂不能再一次伤她的心。

    祂紧紧咬着牙关,承受着一浪又一浪的灵力冲击。

    不能死在这里,要同她好好道别……

    可是好像来不及了。

    “阿嫣……”祂轻轻地唤了一声,终究没来得及道别。

    冷嫣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心脏先已缩紧。

    “若木!”她失声喊道。

    剑身上青光微微一闪,掌心传来一股凉意,剑柄忽然失去了温度。

    耳畔传来清脆的断裂声,好像星辰破碎。

    剑断了。

    与此同时,九根巨柱闪起莹蓝光芒,缓缓移动起来。

    第131章

    冷嫣脑海中一片空白。

    “若木, ”她唤道,“若木,回答我……”

    没有回应,剑柄上的暖意荡然无存, 她和剑之间的联系断了。

    谢爻的金眸中跳动着疯狂的火焰, 声音却似春风般温和。他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残酷的话:“祂已经死了, 魂飞魄散了。”

    冷嫣当然不相信, 这是她听过最荒唐的话,小树精是神明, 祂怎么会死,祂一定是去找祂的同伴了,祂只是不告而别。

    她反复告诉自己,却骗不了自己,她知道祂绝不会这样不告而别。

    谢爻注视着她的眼睛, 看见绝望像水中的墨一样弥漫开来。

    他品尝着她的绝望痛苦,就像畅饮鸩酒。她怎么能把他当成陌生人?她怎么能用那种无动于衷的眼神看他?

    她是属于她的,她的悲她的喜,她的痛苦她的绝望, 只能是他造成的, 她永远属于他。假如恨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那就让她更恨他吧。

    谢爻握住心口的断剑, 将它更深地插入心脏, 血从他指缝中流下来, 淌了一地。

    “这样才对,”他笑着道, “你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他想把你带走, 我就杀了他……”

    他将剑身在血rou中搅动着,疼痛越是剧烈,他便越感到畅快:“他又想抢走你,我就再杀他一次……”

    冷嫣的瞳孔骤然一缩:“你说什么?”

    谢爻大笑起来,沙哑的笑声在巨大的洞窟里回荡:“你不知道他是姬玉京?”

    他看着冷嫣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笑得越发疯狂:“你竟然真的不知道,他是姬玉京,你的小师兄,他死了,灰飞烟灭了,再也不能把你抢走……”

    冷嫣好像失去了知觉,眼前变得一片黑暗,谢爻的笑声就像淬了毒的尖针,刺穿她的耳膜,穿透了她的头颅,可他说的话,她好像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的神魂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揭开了,一些真假难辨的记忆涌入她的识海中,像是一场梦,又像是另一段人生。

    她想起那一碗又一碗“灵药”,想起祂心口的伤痕。

    也想起在那场幻梦终止之前,他们十指紧扣相拥而眠,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祂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阿嫣”,他说他很早以前就想这么叫她,可总是不好意思叫出口,他说他因为性子别扭说了很多伤她心的话,其实在他心里,她一直都是最好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