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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守卫对视一眼,脸上都不约而同浮现出笑容。要是往常年月,这些东西都不算什么,可是今秋气候古怪,菜价较往常高了十倍也不止,更何况这李老儿素来在京城郊外种地,也不知道是用了何种手段,种出来的蔬果甘甜异常,一直得宫里几位管事公公喜欢,隔三差五便要他送进宫来,可谓是难得的好东西。 他们脸上既然已经带出了几分笑,便也不好再恶声恶气摆官架子,也对这老人和气道:“哪里哪里,这几年也难得你有心了,时时都挂念着我们。” “不敢不敢,”李老头擦了擦额上的汗,又看了看天上,有些局促道,“两位大爷,日头也不早了,刘公公的差事也不好耽误,您们瞧……” 刘公公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要是真触了他的霉头,怕是吃不了兜着走,那年长的守卫脸色一滞,正要开口,目光触那半人高的大缸,转念一想,又几步走上前,一步踏上板车,将手伸进菜缸里,大半个身子都俯下去,拨开层层叠叠的菜叶,待到直直摸到冰冷的缸底,他终于松了口气,心道自己真是想多了,相识多年,这李老头最忠厚老实不过,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他跳下车,回头抱歉地笑道:“李老头,别见怪,职责所在……” 李老头瞪大眼睛,连连摆手,那年轻的护卫早已经开了门,不耐烦地催促道:“赶快进去,别误了时辰!” - 板车沿着青青的石子路,一路缓缓行至小厨房,小厨房本就是御膳房另设的小偏间,平日里主要为了方便宫里诸位管事,众人都素与李老头相识,又知他向来会做人,每每入宫,便总会带一些宫外的小玩意儿,听见他的板车声便立刻一拥而出,纷纷上前寒暄。 一片喧哗里,谁也不曾留意,板车底下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贴着地面滑出,无声无息地闪进墙后,有人若有所闻,猛地回头看过去,只见屋檐上覆着秋阳,枯黄的秋枝在秋风里打着晃,洒下稀薄的树影,在古旧的青砖石板上刻下道道长痕,一只胖墩墩的花猫蹲在红木栏杆底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那人便暗笑自己多心,这皇宫重地,还轮得到他一个厨子疑神疑鬼吗,实在是笑话,便又转头笑道:“老李,你上回和我说的那个药酒……” — 走的远了,还能听见小厨房里的动静,谢晟回头看了一眼,想起他们口中的刘公公,依稀记得那是个白面无须的干瘦老头,眉目里总有种阴戾气,是个踩高捧低的小人,平日里给吴无忧当狗都被嫌弃,见了他也总是低眉顺眼,唯恐遭致他一丁点不快,实在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如今看来倒是混得如鱼得水。 谢晟思绪短暂地飘远,一边敏捷地后退半步,闪入一处假山中,片刻后,一队侍卫整整齐齐从假山前走过,最近的时候,谢晟甚至可以从他们寒凉如镜的铠甲上看见自己的眼睛。 ……真是杀气腾腾啊。谢晟屏住呼吸,一边轻轻挑了挑眉。 崔家在盛京布置不多,但是自从谢家残部归附之后,季青雀与崔云便开始着力往京中运送人手,昔年散布的几颗棋子也迅速调动起来,李老头便是其中之一,只是他年事已高,又只能在外厨房活动,所接触的也不过是些一无所知的下等宫人,所能派上的用场实在不大,崔家本不欲动他,可是谢晟听说后,却立刻敲定了这个人。 无他,因为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普天之下最庄严华美之处,谢晟最熟悉不过。 他的身份不比寻常百姓,既尊且贵,若是哪日皇室糟了大难,七歪八拐算下来,他的名字也能在皇帝的候选名单里走一遍,就是这样的身份,于是这旁人眼里的巍巍皇宫也不过是他母亲长宁郡主的娘家,一言九鼎的天子也只是个好脾气的表舅,所谓天下命脉所在的辉煌皇城,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栋亲戚住的房子罢了。而这房子既大,又冷,实在没什么意思。 只是那时候,嘉正帝便很喜欢他这个活泼爱笑的侄儿,常常唤吴无忧来寻他,吴无忧那时候倒也还不算老,整日里苦着一张脸,在宫里四处喊着,小侯爷,小侯爷,圣上召您呐,您又跑到哪儿去了? 谢晟趴在枝繁叶茂的树枝上,笑眯眯地看着大总管吴无忧愁眉苦脸地走来走去,又翻过身,枕着胳膊,惬意地望着皇宫上方的天空,白云悠悠,天色湛蓝,高远又辽阔,像是无忧无虑的年少岁月。 他对皇宫的一草一木都毫不陌生,对宫里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也颇为熟悉,嘉正帝性子绵柔,皇后却端庄刚强,夫妻间凡有争执,大多是嘉正帝主动让步,嘉正帝虽然身份至尊至贵,但实在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前脚才受妻子张皇后苦口婆心地劝诫,后脚又要被半师半友的季宣待之冷脸,上了前朝还要被百官哭天抢地一通惊吓,日子实在难过,而嘉正帝大多只是摇头苦笑一番,从不发怒。 他这个皇帝,当的窝窝囊囊,着实没什么意思。 后来谢晟总是想,天子那时候那么喜爱他,大抵因为他这个侄儿是那时唯一一个会听他说话,却绝不会指责规劝他的人。 谢晟不觉得他可怜,天底下可怜的人太多,一个安坐金銮殿世上至尊的天子没什么可怜的,可是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叹息他软弱无能,说到底嘉正帝本来就是因为软弱才得到了皇位,许多年前,他不过是个母妃失势早死,被随手打发出京便无人问津的小皇子,在英姿勃发野心勃勃的兄长们一一夺嫡而亡之后,却猝不及防地得到了天底下最光辉耀眼的权柄,这本身就是一种极为荒诞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