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 第31节
真不真心不说,想到庞晓龙那张脸,连萧都感觉恶心。 他现在只怕丁宣处在闹哄哄的氛围里又犯病。 老爸过来将老妈揽到身后,两家都换了爷们儿开始话事,连萧就去牵丁宣,带他回家画画。 走廊外的喧嚣逐渐消停下来,等老爸老妈重新回到家,丁宣已经画好了新的两张“连萧”,正半蹲半坐在桌子前抠脸。 “宣宣。”老妈推开门进来,拨拨头发重新蹲在丁宣跟前。 如果不是还泛红带着戾气的眼圈,她跟刚才在庞晓龙家门口骂人的仿佛又换了一个人。 “阿姨给烧水再洗洗脸,然后咱们吃饭,啊。”她在丁宣脸上又摸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竟然有些发空,很凶狠地又红了一波,声音也压得有些颤,“……真乖。” 连萧在旁边看着,感觉今天的老妈不管从哪个方面捋,都有点儿陌生。 “连萧,自己给你鼻子抹点儿红药水。”老爸收拾收拾准备去烧饭,交代连萧一句。 “我没事。”连萧又搓搓鼻子,知道丁宣挨欺负的事儿在大人们那儿也彻底解决了,心里既松了口气,又有点儿莫名的怅然。 小孩儿的状态,很大程度上就靠情绪掌控着。 今天一天一会儿发火一会儿毛躁,还打了一大架又伺候了丁宣半天,虽然没能遛成冰,连萧还是感觉自己的体力全耗空了。 连明天的份都透支了,吃完饭他就浑身从里到外的乏,听着新闻联播,眼皮都要睁不开。 丁宣今天出了好几趟门,估计也是累了,吃饭比平时还慢,鸡叨米一样吃得有一口没一口,眼皮缓缓地眨来眨去。 “去洗洗睡吧。”老妈收拾着碗碟对他俩说。 “哦。”连萧应一声,站起来看了眼老妈,去拿洗脚盆给他和丁宣倒洗脚水。 丁宣是真困了,他手上还攥着小半拉没吃完的馒头,见连萧往外走,竟然屁股一蹭跟着下了地,要去牵他一块走。 “你干嘛去?”连萧手上拿着盆,还要去拎壶,没手牵他。 刚要把丁宣撇开,他眼前又开始回放下午那一幕幕,连带着身后老妈望向他俩的视线,这个手竟然硬生生有点儿不敢撒。 “带宣宣去床上先进被窝吧。”老妈搁下碗筷过来,从连萧手里接过洗脚盆,轻轻推他一下。 连萧已经忘了上回老妈给他倒水洗漱是多久的事儿了,最起码得是丁宣来他们家之前。 今天事情太多了,跟老妈之间的状态的也有些微妙,这会儿看着老妈给他俩把洗脚水端来搁在床边,连萧竟然觉得不自在,莫名有种自己才是“丁宣”的别扭感。 老妈搁下洗脚盆也没走,拽过墙角的小板凳坐着,给丁宣挽裤腿。 “我来吧。”连萧在她旁边蹲下,捞起丁宣的脚脖熟练地架在自己膝盖上。 老妈没再动,看着连萧沾沾水试了下温度,把丁宣两只脚都搁进水盆里,依旧坐着没走。 “生妈气了?”连萧正蹲在洗脚盆跟前儿发愣,听见老妈冷不丁地问他一句。 “嗯?”老妈这一晚上光跟丁宣说话,没怎么搭理他。连萧都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扭头跟老妈对上视线才确定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什么生气?”反问完,连萧想起中午跟老妈顶的那几句嘴,自己先不好意思了,闷头又搓一下脑袋,“没有。” “我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想要自己的空间时间,想出去玩,也开始有脾气有性格了。”老妈说得很慢,声音轻得很温和,连萧差点儿又没能适应。 “我也是从青春期过来的,那会儿也得天天带着你老姨,太明白你现在的状态了。”老妈就着连萧的手,也搓搓他的脑袋。 连萧没说话,耷着脑袋任由老妈搓着,望着丁宣东搓西搓的脚丫巴儿发怔。 老妈停顿一会儿,在他后脑勺上很轻地拍了拍:“妈知道你受委屈了。” 人的情绪在某些突如其来的时刻,真的是种很难以控制的东西。 在老妈说出这句话之前,连萧没觉得自己委屈,哪怕是中午跟老妈顶嘴那块儿他也只是烦,只是觉得跟老妈的思路说不着,就想顶嘴,想发火,想发脾气。 这一晚上从老妈到家直到刚才,只关心丁宣不说还抽他一围巾,他也只是恹恹的,没觉得老妈冲他发火有什么不对,毕竟如果不是他发火把丁宣给撇了,丁宣也不能让人这么欺负。 心情上的低落一定有,包括跟老妈顶完嘴之后又犯错的心虚,种种感受交织在一起……什么感受都有,都能说得明白,唯独没有感到“委屈”。 他只以为自己是困了,所以没精神。 可是老妈这话一出来,配合着她拍在自己后脑勺上的温热掌心,再轻轻在他头发间抓了抓,连萧心里突然就翻腾起一股情绪。 就像一包沉甸甸的酸水被扎破,汇汇流淌出的液体又瞬间蒸发成烟雾,丝丝缕缕地胀满整个胸膛。 是不是“委屈”连萧不知道,这种情绪跟他似乎从小就没挨着过。 连萧自己又有着不知道从哪受到的影响,与自己的坚持,总觉得小男孩就得有担当,像老爸让着老妈那样,关键时刻得是站在前面承事儿的那个,这都是该做的,没事儿老委屈个什么劲儿。 到今天他也这么想,哪怕中午再不高兴,再想跟老妈拧着来,再不乐意带丁宣,老妈一说“你看着办”,他还是边心烦边给丁宣收拾。 因为丁宣是他弟弟,照顾丁宣是他该做的。 把丁宣撇了以后心神不宁地找回来,也是他该做的。 丁宣被欺负了他这个当哥哥的去护着他,帮他欺负回去,包括被老妈知道以后发火冲他不高兴,这都是应该的。 没什么好委屈的,真不该委屈。 他就是不得劲儿,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没火气一上来松开丁宣的手,就不会这样。 还会想万一他没赶回去,丁宣不知道还得被庞晓龙怎么着。也有可能他晚回去一步,庞晓龙他们已经走了,就剩丁宣自己在那傻站着,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欺负了。 这些都不能想。 连萧喉咙口又堵上一股气,鼻根的血口热辣辣的,连着整个鼻腔都酸烫。 “……没有。”连萧最烦自己跟女孩一样腻腻歪歪的,立马就压着嗓子往下憋憋。 “你是我儿子,你心里琢磨什么,你妈我能不知道吗?”老妈在他脑袋上又搓搓,捏捏他的后脖子。 “你做得很好了,我都看着呢,心里都有数。”连萧没说话,老妈也没等他发表意见,继续慢慢说着,“但是有些事儿,就像今天,你也看见了,跟我们觉得自己做得够不够是没关系的。” 丁宣换了只脚开始搓,连萧耷着脑袋在睡眠弹一下,又给他点了点儿热水。 “我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也是,有一回我记得可清楚了,你姥爷带着姥姥去看病,你大舅去上学了,我在家带着你老姨。”老妈说起了自己。“那时候天天天天的,就跟你一样,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去哪都得带着她,她还磨人,动不动就哭,要扎辫子,摔地上衣服脏了也哭,没人抱起来也哭……” “我老姨那么能哭啊?”连萧没忍住接了句。 “你老姨小时候可烦人了。”老妈笑笑。 “你姥爷跟姥姥一共去了多久,小半个月好像,就他俩回来那天我要去上学,已经要迟到了,你老姨非让我给她梳头发。”老妈陷入回忆,抓连萧头发的手都慢了,“要扎两个辫子,回来扎都不行,就得立马扎,咧着嘴在那哭。” “你给她扎了吗?”连萧又问。 “没有。”老妈摇摇头,“我当时太烦她了,没管她去上学了。” “然后呢?”连萧问。 “然后你姥姥一到家,她就去跟姥姥告状,说我对她不好,不给她扎头发,不给她洗脸……”老妈现在说着全是笑,“把我给气得,现在想起来都烦她。” “太坏了。”连萧想想,点点头,“那你没揍我老姨啊?我老姨跟我说小时候老挨你揍。” “那次没揍她。”老妈的眉梢动一下,眼睑微微耷下来,捞起丁宣的腿给他擦脚,语气里带上一丝很浅淡的失落,“我把她头发给剪了,一剪子下去你老姨人都愣了。” “啊?”连萧根本一点儿就没想到事态能是这么个发展,整个都愣了愣,一瞬间甚至对老妈感到了些陌生。 这不就是欺负人吗? “我姨没哭吗?”连萧又想起下午丁宣愣在那由着庞晓龙欺负的模样,脱口问了句。 “哭了,能不哭吗。”老妈擦干净丁宣的脚,给他塞进被窝里。 “那你……”连萧皱皱眉,感觉老妈这么做不对,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 “我现在想起来,都很后悔。”老妈扭脸看看他,挺认真地对他说。 连萧对着老妈的目光,突然心里又翻涌出那股说不上滋味的感受。 “你妈我就不是那种细腻的人,有些事儿你还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老妈一边麻利地给丁宣整衣服掖被子,一边用他们母子之间最最平常的语气轻声说着。 “家里有两个小孩,其实就跟你们上学,班主任看着一堆小朋友一样。”老妈收拾完丁宣,又转过来试试盆里的水温,示意连萧赶紧也去洗脚,“心里都惦记着,都想你们好,但是总得有更需要照顾的那个。” “尤其宣宣的这个性格……”丁宣就在眼前躺着,扑扇着眼毛一会儿看看他俩,老妈在说到“性格”的时候顿了顿,笑着弹他一指头。 “咱们既然是一家人了,那就需要一起去关爱最需要照顾,最弱小的那一个,对他付出更多的耐心来。”老妈逗着丁宣,继续对连萧说,“宣宣来之前,需要照顾的人是你,就像你老姨出生之前,都是你大舅带着我一样。” “咱们是最普通的家庭,你爸妈也都是普通人,连萧。”老妈曲起指关节蹭蹭丁宣脸上的漆,转头望着连萧,“普通人家的兄弟姐妹,都是互相成全的长大的,哥哥护着弟弟,jiejie让着meimei。” “没有那么多理由,也不需要问为什么。”老妈说,“这就是‘家’的意义,是亲情的意义。” “mama永远疼你,你永远是我的好儿子。”老妈看着他,这应该是老妈对连萧说过最温和也最rou麻的话了,“妈当然心疼你,但我们必须把更多的照顾分给宣宣,你能明白吗?” 连萧弄不明白,老妈每次正儿八经跟他聊天,其实他都听得一知半解。 但是老妈当年心里一烦把老姨得头发给剪了,然后到现在想起来都后悔,这种心情莫名且真实地存到了他心里,往后好久都没能忘掉。 连萧这一晚上睡得很快,进了被窝灯一关,几乎都没多翻腾,胳膊往丁宣背上一搭就开始阖眼。 丁宣脸上被油漆糊着的那一小块,老妈睡前又用热毛巾给他捂着擦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彻底弄掉,反而激得那块皮肤发红,丁宣更爱抓了。 连萧直睡到半夜,迷迷瞪瞪地还感觉丁宣在举着胳膊抓脸。 他眼都睁不开,把丁宣的手扣回被窝里搂着,迷迷瞪瞪感觉到鼻端有淡淡的油漆味,丁宣半梦半醒着把脸歪过来,在他鼻梁上蹭蹭。 丁宣脸皮太嫩了,那一小块油漆在连萧跟老妈一天两遍敷热毛巾的坚持下,硬是捂了小两天才彻底给刮干净,连萧看着他那块皮肤都感觉比之前白。 “可算消了。”他在丁宣脸上揉了半天,跟去了块心病似的,感觉看他都比之前顺眼不少。 “不抓了?得劲儿了?”他戳着丁宣的脸逗他。 丁宣被他戳得往后晃了晃脑袋,站稳以后用手背蹭蹭脸,看一眼连萧,胳膊一抬就往他脖子上搂。 “这也就是在家。”连萧这几天对丁宣的耐心格外充裕,丁宣要牵手就给他牵,要抱也搂着,“等开学在学校你就不能这么赖叽了,丑不丑。” “丑不丑。”丁宣含糊着重复。 “丑。”连萧点点头逗他。 丁宣挂在他脖子上又偏偏脸看他一眼,脑袋一歪,朝连萧脖子窝里又贴了一下。 连萧一连好几天跟丁宣在家赖着,先受不了的人却成了二光。 “你俩有病是不?”他一天无聊了就朝连萧家跑,从中午吃完饭过来,一待就待到傍晚回家吃饭,看连萧跟丁宣赖赖唧唧的,看得直咧嘴。 “说谁呢?”连萧就不爱听“有病”这俩字儿,横过眼盯他。 “我,”二光歪在连萧他们家椅子里看电视,很配合地举手投降,“我有,你俩好得不得了。” 丁宣跟连萧腻歪一会儿又要画画,连萧现在已经练出来了,或者干脆就是被磨出来了,丁宣身子往哪儿一歪他就能把丁宣的目的猜个八九不离十。 把他那堆彩笔蜡笔什么的工具给码好,连萧现在也不随便从哪儿弄张破报纸就给丁宣画,专门放着一摞老妈从单位带来的草稿纸给丁宣备着。 “我发现你对丁宣越来越好了。”二光坐没坐相地把膝盖窝架在椅子把手上晃荡,托着腮帮子观察他们哥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