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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不起你?”何聿秀扭头,拨开他的手,先是顿了顿,然后突兀地笑了一声,抬起头,敛了笑,看上去有几分愠色:“行,我也直说了,是挺瞧不起你的,瞧不起你技不如人,不懂得勤学,偏去使些歪脑筋去抄别人的,瞧不起你学了那么多东西丢了不用,偏去画那等下流的月份牌裸体画,我就是看不上你,怎么了?” 杭风玉的脸色已经无法形容了,他冷哼了一声:“是,不就是多年前,抄你一张画儿么,难为你记这么久,你以为我真稀罕抄你东西?你叔父是学校的老师,病故的父亲是那顶有名的老画家何尚君,业内的人谁不敬他一敬?你画画旁人吹嘘你是天才,那等话也就骗骗你,谁不知道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学你那一幅,明明笔法几乎和你的一模一样,老师为何给了我那么低的评价,给你了高分,凭什么?就凭你是何聿秀,我是乡下来的野小子么?” 何聿秀愣了,反应过来他拧起眉,“杭风玉,打那一架,竟然没有将你打明白吗?我再说一遍,我父亲早亡,我是借得他老人家哪分薄面,还能让他们十几年后还能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宽待我几分?你抄了就是抄了,别搞那些用的。” 杭风玉突兀地笑了声,颇有些自嘲的意味:“罢了,你说是就是吧,总归曾经是朋友一场。你瞧不上我,我早就知道,你读书的时候喜欢那些倪瓒八大,说他们固守本心,你也要做那样的人,我和你不一样,你我本心不同,你图个一世英名,我图个一生顺遂,你大可以做你的青天白日梦,我旁的不要,只要天底下无人像你一样,敢瞧不起我。” 何聿秀心里一震,翻江倒海,颇不是个滋味,他再抬头看那杭风玉,却见他昂首挺胸,说:“你看不上我画的画儿,可我靠着它,叫宁浦无人敢将我看作是野小子,无人敢将我随意踩在脚下,无人不知我杭风玉的名字。我有的是钱,全宁浦最有名的女人,陆小蝶都成了我的未婚妻,何聿秀,我再不是从前那个你送我一只画笔,我就会感激涕零,不知如何是好的乡下小子了。如今我也穿上西服,出入这些个上流场合,我同宁浦的名流落座举杯,无人嘲我三分,你怎么敢说我下流?” 何聿秀顿了顿,闭了闭眼睛,深呼了口气。 “杭风玉,你摸摸自己的心,入学第一堂课的时候,老师问的什么,你又答的什么。” 杭风玉抿了下唇,别过头,冷哼了一声,“那等事,谁还记…” “我记得。” 杭风玉有些怔然,却见何聿秀背过手,面上平静。 “老师问你,为何学画?” “你说,有天出门看见早春枝头那点绿,太喜欢了,总想着能使个什么法子把它留下来,到很久之后,也能看见。” 杭风玉摆摆手,“别说了,那等事…” 何聿秀打断了他的话,“那等事,是你一开始,画画的初心。” “杭风玉,你有时候,会想念它吗?” 杭风玉闭了闭眼,“我和你不同…” “有何不同?” 何聿秀胸膛起伏着,情绪波动得厉害,“你上学的时候就总说自己是乡下来的野小子,觉得我什么都比你好,处处胜你一筹,我却羡慕你父母双全,承欢膝下那么多年,你父母每次来学校看你,都带上家里最好的东西,你却总想和我攀比,是,我是不愁吃穿,有叔父养着,可毕竟不是亲身父母,寄人篱下的滋味,你永远不懂!你太不知足。” 杭风玉喉咙滚了两下,似乎难以置信。 “你说的…当真?” 何聿秀咬了下唇,昂起头,神色颇为傲然,“当真又如何,怎么,如今发觉我也没你想的那么自在,是不是又满足了你那颗总想和我攀比的心了?” 杭风玉不语。 何聿秀看向他,道:“杭风玉,世上本多浊气,但灵魂中至少有那么一处角落,是不该被名与利束缚的。” 说罢,他叹了口气,也没指望杭风玉接话,兀自转了个身,走了。 只是走了没几步,又忽然听见杭风玉在后面喊:“何聿秀,你太不知天高地厚!” 何聿秀没有回头。 杭风玉在后头喊:“你纵有千般对,但你以为这世上,你想要什么样,就得是什么样吗?你可知道,世上多的是我这样为了生活画画的人,这不可耻,也没什么下流!” 何聿秀脚步顿了顿,呼了口气,继续往前走,手却微微发颤。 道不同者不相为谋。 也曾一起痛饮烈酒,喝个尽兴,称兄道弟,以为知己。如今时过境迁,每每见面,讥嘲之语不绝,竟也是物是人非。 曾经也是翩翩少年郎,学着从前的公子哥儿骑马绕京郊,结果两人摔了个底朝天,自嘲为京西二傻,那山路难走,他背着受伤的杭风玉,好不容易走出来,结果天降暴雨,硬生生把他们锁在了一户农家。 那日吃的是粗粮小饼八宝粥,何聿秀记了很久。 茅屋漏水,滴滴答答的水声,何聿秀摸着酸疼的肩,咬牙切齿地看着杭风玉,说日后一定要讨他顿酒喝。 如今…呵… 何聿秀捏了捏眉心,不再想些其他,一股子强烈的乏意涌上来,他觉得浑身疲累。 作者有话说: 来填土了…这章还蛮长 第四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