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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月香坐在店里,像以前许多天那样算账,而在案前忙碌的是另一家店原本的雇员,王月香抬起了头,看了祝富华一眼,又低下头将一沓钞票用橡皮筋扎好,然后放进手提包里。 “妈,”祝富华已经回租住的地方洗过澡了,身上除了香皂味,还有海边风沙的咸味,他说,“你都不问问我去哪儿了?” “去找……那谁了呗。” 没几分钟,王月香就把雇员支走了,她合上账本,抬起眼细细打量着祝富华,她说:“我一点儿都没生气,因为我已经对你失望了,我权当没生过你,也不想强求。可我还是要说,你们最终走不到一起的,人家的父母怎么会愿意要你。” 祝富华有些气了,他把手里拎着的两斤香蕉扔在桌子上,说:“我又不和他的父母一起过日子。” “人家也就那么一个儿子。” 王月香习惯了以己度人,她紧绷着嘴唇,抬起手揉着干涩的眼球,又说:“你看你,说走就走了,也不来个电话,我一个人忙前忙后,才把两个店打理明白,要是我不管,这个店也别想开了。” 祝富华忽视着后几句话,艰难地活动牙关,他盯着王月香看,问:“一个儿子怎么了?一个儿子怎么了?” “一个儿子就必须传宗接代。”这天的王月香有些冷淡,又有些颓废,她一边低声说话,一边叹着气。 祝富华用指节碰着鼻尖,他忽然问:“要是就不呢?” “你别这么跟我说话。” 王月香在发出休战的信号,也算是准备推脱和回避了,而祝富华这个没有反叛的基因、更没有反叛的环境的人,忽然将反叛表现到了顶点,他捋着掉在额前的头发,说:“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过一辈子,我就不给你生孙子,你逼我也没用,怎么逼我都没用。” 祝富华转过身,然后换了一次呼吸,他打算回去睡觉了。 “你想干什么都行,但你爷爷、你爸又得给我托梦,也可能要给你托梦了,”王月香用含泪的眼睛看向前方,说,“到时候好好求求他们,让他们别气,我给他们赔罪。” 忽然寂静的小店成了喧嚣闹事里一个异类,这更是暴风骤雨前的沉默,祝富华的拳头暗自攥紧了,他转过身,把案板上一大盆清水浇在了王月香身上。 水是凉的,在夜里尤其凉,泼出去时落在人身上,落在地板上,比四年前得知婚讯那天的暴雨激烈,也比几个月前离开深圳那天的雷雨迅猛。 祝富华深吸了一口气,把盆子扔在了原来的位置,发出“哐当”的声响。 “我要再雇两个人,你不用在这儿忙了,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祝富华低声地说,“我要回去,离开深圳,开一家更大的店,我当了二十几年傻子,也该当一回人了。” 祝富华心里没那么笃定,更不可能镇静,他刚才所做的事完全是极端的冲动所致,他暂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完全没错。 可他不想思考那么多,因为他正在一个绝境中,他只能挣扎。 / 刘丰年管蓝思哲叫嫂子,吃她的细手捧过来的饼干和糖。 连里开军属联谊会,成了家的、单身的都到了,蓝思哲在所有人中不一样,她穿着一件漂亮的白色大衣,头发烫得云一样蓬松,铺开在脊背上,她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带来一两样拿手菜,而是站起身与大家颔首,说:“很荣幸参加本次餐会,希望大家都能过得平安,过得幸福,实现自己的理想。” 家属中没几个有高学历,那几个读了大学的,也早就被家庭生活磨平了棱角,她们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蓝思哲,在嗑瓜子的间隙埋下头窃窃私语。 无疑,蓝思哲是个好人,她只是不足以面面俱到,因此招来一些不理解、不喜欢,她给餐厅里坐着的人分带来的饼干、糖果、巧克力。 “我认识的,”蓝思哲用胳膊肘戳着蒋杰的前胸,制止了他的介绍,说,“刘丰年,婚礼上来帮过忙的。” 食品的银纸袋“哗啦”轻响,刘丰年捧着双手等待,像是等来一场圣女的恩赐,他说:“谢谢嫂子。” “不用谢,听说你要复员了,以后常来家里坐。” “那当然好,但是怕打扰你们。” 始终,刘丰年只瞧了蒋杰一眼,他的视线落在蓝思哲脸上,神态与平时有些不同,他冲着她微笑。 “不会打扰,你尽管来,但我不会做菜,可能要委屈你了。” 大衣包裹下的纤细腰肢以及乌发,仅仅是背影,就显得那么靓丽动人,刘丰年目送着蓝思哲去了下一张桌子旁,一边的人还在低声打趣,说:“刘丰年,你也用不着这么看人家吧,人家可是嫂子。” “说什么呢。”刘丰年把手上的吃食全塞进他怀里,轻笑着坐下了。 他的确没太多不好的情绪,顶多就是难以接受蒋杰找了个这般高雅的女子做老婆,因为结婚这件事,蒋杰变得不是刘丰年想象里那种人了。 他不够亲切了,流于世俗了,变得和街上那些穿大衣的大院孩子一样了。 刘丰年坐下之后,还是没忍住回头,他又看了蓝思哲和蒋杰一眼,就在这个时候,身旁有人把两瓣橘子塞进他嘴里。 “酸死了。”刘丰年皱着眉打了个颤,忍住没将橘子吐出来。 “咱们普通人家,还是找个普通女人就好了,”一旁的人低声叹气,说,“人家是门当户对,咱也得门当户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