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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吉 第133节

    六皇子接到兄长和弟弟暴毙的消息后,出于自保,不得不竖起了“清君侧”的旗帜,传檄天下,指责嘉泰帝身边的佞臣离间皇室兄弟,是以举兵诛讨。

    按说他一个就藩没一、两年的藩王,哪能有“清君侧”的钱粮和军队?然事实就是这么古怪,他不仅有钱,还有一支三千人的军队。

    三千人在朝廷几十万大军的面前好比以卵击石,然则怀王的军队自西南起兵,过开洲军队变成了八千,而开洲压根儿就没能组织起来军队抵抗。

    怀王也没占领开洲,打下开洲后就领兵走了。开洲的百姓该干啥继续干啥,不管上头换什么天,都不关他们的事儿。

    从开洲过淮州、楚州,怀王的军队都没有遇到有效的抵抗,很快就北上了。

    倒不是因为朝廷的军队真就烂得没了根,而是有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楚州牧和淮州牧,至于开洲,因为高子离被嘉泰帝罢黜,新任命的开洲牧还没到任,所以都没能抵抗。

    为何楚州牧和淮州牧会按兵不动,那完全是因为利益。嘉泰帝虽然内宠很多,然则就那么两个儿子,如今全夭折了。他自己的身体又不好,某次大朝竟然险些当众晕厥,下头的人自然要掂量,嘉泰帝无子,兄终弟及,那皇位会落在谁身上?

    若是最后怀王上了位,今日抵抗他的又怎么办?

    因此楚州和淮州的抵抗就显得很是弱小了。

    而纵情声色的嘉泰帝完全没预料到,怀王的军队竟然能势如破竹地北上。他们没有占领任何城池,那些城池的守将也自然没有抵抗,都在观望。

    嘉泰帝在大朝上气急败坏地道:“难道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能战的吗?”

    兵部尚书王戎私下奏队道:“禀报皇上,怀王不足为惧,京城城墙坚固,兵甲武器充足,他想要攻破京城是不可能的。一旦他们困在城外,久攻不下,如今那些观望的将吏自然会来勤王。如今咱们先不同他们计较,皇上先行文安抚他们,等日后天下太平再做计较也不迟。”

    嘉泰帝怒火攻心,“朕是天子,那是先帝指的嗣君,那些个尸位素餐的州牧,不仅不思抵抗叛军,你竟然还让朕去安抚他们?!”嘉泰帝拍着桌子道,“朕这就下旨杀了他们。”

    王戎赶紧跪下道:“皇上,万万不可。如今那些州牧只是拥兵观望,并非要叛逆,皇上切不可将他们往怀王那边儿推。”

    嘉泰帝沉默了片刻道:“你说,朕有哪里对不起他们,为何他们要观望?”

    王戎偷偷觑了一眼,眼青气虚略显浮肿的嘉泰帝,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只因皇子夭折,如今皇上膝下无子,他们很是忧心。”

    这些日子好多人偷偷去太医院买皇帝的脉案,就是怕下注下错了地方。

    按理说嘉泰帝年纪轻轻不愁龙体不康复,也不愁没儿子,然而太医院流传出来的消息却是,如果嘉泰帝继续不顾惜身子亲近女色的话,最多两年就会病入膏肓。

    而嘉泰帝的荒唐是大家都知道的,要他不近女色还不如直接要他命。

    嘉泰帝听得王戎的话之后,也没再听从医嘱,连夜临幸宫妃,就为着赶紧弄几个怀孕的出来。

    他如此辛劳,还真有三个宫妃有了身孕。

    只是嘉泰三年暮春,怀王的军队也到了京城郊外。

    “先生,这京城城池高大坚固,没个一两年围困,咱们怕是攻不下来,而且咱们军卒人数也不够,没办法整个围住京城的。”怀王担忧地请教自己的军师,“而且你也说北胡已经知道了咱们兵临京师的消息,很可能南下来做黄雀。”

    “是,所以我们必须速战速决。”被称作军师的年轻男子道,“殿下放心,京师城防固然完备,却也不是没有缝隙的。”

    第187章

    那军师在怀王跟前展开了一张京城的地下水系图。京城的护城河蜿蜒流入城中, 虽然在城墙地下安放了栅栏,但年久失修总有空隙可钻。寻常人不知道,而这位军师似乎对京城的这些工事非常清楚。

    不过即便有这样的通道, 也不可能全部军卒从水下进入,只能派出一支精通水性的军卒下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城门。

    这却不是易事。因为水路的出口离城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如今京师戒严, 骤然出现这样一支队伍, 很可能还没赶到城门处就被击杀了。

    此外那军师也说过,他已经好几年没再去探过那水路, 不知这两年可有否翻修。

    但打仗本就没有十拿九稳的事儿。

    就在怀王营帐中激烈地讨论着派哪些人从水路进京城时,他们面前的春华门却在黑夜里静静地开了。

    怀王听得消息直接望向了军师,这种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儿, 谁都不敢相信, 很是迟疑,怕有诈,不敢轻举妄动,但又有点儿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好比一个美女正对着二十几年没开过荤的你扭腰摆胯,你很冲动, 却又怀疑自己何德何能能让那绝色美人主动诱惑你,那很可能是个蛇精。

    那年轻军师却道:“嘉泰帝荒yin暴虐, 他自己也知道文武百官对他都有不满, 又怕京营中有大将不满, 所以绝不敢调京营人马进入城中。他们绝对没有引君入瓮的魄力和能耐, 最稳妥的打法就是坚壁清野, 固守城池, 万万没有开启城门的道理, 我觉得咱们应该试一试春华门。”

    众人都在迟疑,然则怀王却道:“我相信军师,迄今为止军师从没失算过。”

    众人不说话了,因为这位军师是真没失算过,不仅如此,这一路北上凡事需要硬仗攻打下来的城池,全是这位军师披坚执锐拿下的。

    事实证明,这一次这位军师也没失算。京城的春华门为何会无缘无故地打开,任由勤王军直接冲到了禁宫门口,杀得嘉泰帝措手不及,一直到新帝登基这个缘故才揭晓。

    却说不知老天爷是惩罚嘉泰帝还是在护佑嘉泰帝。怀王并没有背上弑君的罪名,真的就只动了嘉泰帝身边的几个大臣,真真就是清君侧。

    而嘉泰帝却是在怀王大军杀进禁宫的时候,怒病交加,一命呜呼了。

    嘉泰帝无子,兄终弟及,怀王领着军队顺理成章地在禁宫登基继位了,京师文武百官在勤王军的刀剑下没有任何异议,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此番清君侧的事儿,众人事后想起都觉得不可思议。怎的嘉泰帝年纪轻轻就去了,哪怕他太过贪色,但也不至于几年功夫就掏空了身子骨呀。

    二来怀王军队的精锐全都来自开洲,说得更明白点儿,那是来自建昌府。所以当初陆家九哥练来对付山贼的乡勇,最后竟然是用来了结夺妻之恨的?勤王军一路是不是也太顺畅了些?完全不顾身后地直奔京师,后面的城池竟然也没有追上去合围勤王军的。

    再就是春华门为何会打开?任由勤王军几乎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京城?

    老百姓只当是天佑勤王军。

    然则这里头很是有些道道。

    当初陆行带着长孙愉愉从京城回宁江时,一路所过州府几乎都有熟人相迎,谏山书院的弟子更是遍布天下。

    做官的是最没有立场的,但做学问的人却是有共同的信念的。因此怀王这位军师,凭着三寸不烂之舍说服了许多人。却别小瞧了这些人,皇帝本就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任何人群只要基数大了,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加之嘉泰帝实在是太□□了,身体弱,又没有子嗣,那些没被说服的人也答应了先观望,这就够了。

    至于春华门则是个意外,属于典型的小人物影响了整个历史走向的故事。

    却说京城一共九门,归属靖云台统领,而靖云台乃是皇帝直领的队伍。嘉泰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处死了先帝的靖云台大都督,任命了自己的大都督。

    按理说九门不该出现问题,但偏偏那靖云台大都督有个远房侄儿。这个侄儿家境贫穷,进京赶考时又冻又饿摔在了华宁县主的马车前。

    那时候邵元冻得迷迷糊糊,唯一一次睁开眼,只见得一个仙女将她的狐裘盖在了他的身上,又让人把他抬到了方阳院,救了他一命。

    邵元病愈后,远远地望见过比仙女更美更高华的华宁县主,从此情根深种自不提,毕竟当初京城里对长孙愉愉情根深种的人海了去了。别的不说,只单说此次承担京师护卫之责的定军侯父子,就没有下力气去保护嘉泰帝。

    再说回邵元,乡试不中之后,也没了盘缠,只能厚着脸皮去投奔远房表舅。谁知五皇子登基后,他那表舅成了炙手可热的大都督,而邵元也成了守卫春华门的指挥使。

    勤王军兵临城下时,正是邵元下令打开了城门。

    也因为这个缘故,他的表舅在新帝登基后留得了一条性命,而邵元因为此功封了伯。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至于邵元开门的事儿,也没人往长孙愉愉身上想,只当那邵元太有远见卓识了,站队成功。

    此刻,怀王的大军杀入禁宫,寻到奄奄一息的嘉泰帝时,陆行已经功成身退地站在了晋阳公主府的街对面。

    虽非故地,却更为情怯。

    三年的岁月,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心心念念期盼的就是能站在这儿,走进那个门。

    可真站在这儿时,陆行却没敢迈步。

    旁人只道那里头是他妻子,但也是皇帝的外室,面对这种给自己头上种草的女人,哪个男人都只能迟疑。是见还是不见呢?见了之后又如何安排这位“前妻”呢?

    是休了?还是让她不知不觉死了?省得留在人间让人笑话。

    唯陆行不敢迈出那一步,却是怕长孙愉愉不肯原谅自己。

    三年前那个雨夜,是他没能尽到人夫之责,眼睁睁看着长孙愉愉拖着病体入京,他却为了百姓弃妻不顾。无数个日夜里,那种悔恨钻心刺骨,让陆行夜夜都难以入眠。

    长孙愉愉是什么人?陆行不信她能看得上嘉泰帝,她那样高傲的人,竟然低下了头,萎了身段,必然是有因由的,陆行猜得到一定是晋阳公主的死有蹊跷。

    长孙愉愉要为母复仇。

    她所做的一切,陆行都能理解,只恨自己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满心的为民立命,为苍生开太平,却连自己的妻子也护不住。

    他愧对长孙愉愉。只觉得自己以前种种的自高自傲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以为比别人多读了几本书,比别人多练了几年武,就能傲视天下了。结果,却只是连妻子都护不住的窝囊废而已。

    陆行恨自己,恨这可恶的皇权,恨皇帝的为所欲为,更深恨这制度本身。

    傅婆就在陆行身后,担忧地望着他。

    华宁县主入玉真观,被敕封紫虚灵徽元君那晚,她就在陆行身边,眼看着他酩酊大醉,在大雨的泥浆里哭得跟个疯子似的,哪里还有陆家九郎的样子。那就是个失了致爱,想要毁天灭地的疯子。

    那一刻傅婆真怕陆行再也站不起来。她看着他在雨地里跪了一夜。

    然则这有什么用?长孙愉愉需要的是他陆九无济于事的痛苦么?

    以陆行的本事,哪怕宁园守卫森严,他也能将长孙愉愉带走。然则带走后呢?从此浪迹天涯?

    陆行知道长孙愉愉不会同意,不杀了嘉泰帝,她是不会走的。

    陆行能去刺杀嘉泰帝么?读书人是不会用这种以卵击石的法子的,且不说他一个人能否对付万千禁军,即便他真刺杀成功了,那陆家怎么办?陆家那几百口人怎么办?等着被抄家灭族么?

    也许有人说,他杀了皇帝,因此而继位的新帝会感激陆九,可他真的会感激一个敢于刺杀皇帝的人么?不会的,他只会去维护他们的皇权,用更狠辣的手段对付陆行。

    长孙愉愉身上有枷锁,陆行身上又何尝没哟。他不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的人,所以没有办法为长孙愉愉倾尽所有。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困在宁园里,却连偷偷进去见她一面也不能。

    见了能有什么用呢?提醒长孙愉愉她还有个夫君么?要自以为是地看着她在复仇和贞洁里撕扯痛苦么?那种偷偷见面,不仅不能帮她,反而更是伤她。

    陆行的指尖在袖口下轻轻弹动,今夕今日,他只没脸见长孙愉愉,怕她不肯接受自己。

    傅婆和青老跟在他身后,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着急,他家公子为了今日不知做了多少事情,这都走到门口了,却迟迟不肯进去,如何让人不着急?

    就在迟疑间,大内的钟声忽然敲响,丧钟九鸣,这是皇帝驾崩,全京城的寺观从听到禁宫丧钟九鸣开始,敲钟三万下,为帝王送行。

    长孙愉愉听到钟鸣时,一下就从榻上坐了起来,侧耳去倾听,“莲果,我没数错吧,是九下是不是?”

    莲果的眼里已经涌出了泪花,脸上满是喜悦地道:“是,是九下。”

    长孙愉愉的眼泪也滚出了眼眶,哭着笑道:“终于,终于……”她开门走到游廊上,但见院子里的人都懵了,有傻傻站着的,有面北而跪的,也有那捧了白绫从游廊的尽头走过来的。

    嘉泰帝早就知道自己身体怕是撑不了几年,也早就安排了长孙愉愉的后事,他同她生不能为夫妻,做鬼却必须在一起。

    莲果慌张地挡在长孙愉愉的跟前,长孙愉愉却是一脸坦然。

    这世上她已经孑然一身,她娘亲的大仇也报了,倒是没有脸再这样活下去了。

    长孙愉愉闭上眼睛道:“莲果,你退开吧。”

    第188章

    然则长孙愉愉没等来莲果“不”的声音, 却听得她惊呼一声,似有重物落地。

    长孙愉愉睁开眼却见陆行就站在自己跟前。

    她早料到陆行会出现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丧钟才刚敲响这人就出现了。长孙愉愉瞥了眼陆行,感觉今日这事儿有点儿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