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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了权,然后呢?” “然后,”吕惠卿道,“纵然诸相公反对,也无法再对新法产生动摇。条例司乃集中权柄之所,此惠卿无可辩言,然变革向来须先集.权,确保政令所施,莫敢不从,而集.权于一身,必遭毁骂,此惠卿知,王公亦知。” “......”欧阳芾道,“我未言集.权不好,你毋须害怕我不理解。” “夫人体谅便好。”吕惠卿道。 “你们做这些,目的难道仅为了帮朝廷敛财?”欧阳芾隐隐疑惑。 “是,也不仅是,”吕惠卿踏前半步,抬袖示向远方,“夫人请看。” “甚么?” “我大宋的燕云十六州。”吕惠卿指着连绵起伏的群山,群山背后,一片广袤无垠的土地,昭示着大宋咽喉所在。 “自燕云十六州割让契丹以来,中原失去燕山屏障,处于辽国铁骑之下,西边党项一族名为臣服我朝,实则割据一方,狼虎野心,与日俱增。可惜我朝仁文有余,义武不足,太.祖、太.宗皇帝有收复旧地之举,然数度功败垂成,近年更怯于用兵边关。官家与王公心怀雪耻之志,欲复汉唐旧境,而宋夏或宋辽一旦开战,军费将耗如流水。” 欧阳芾眺望着翠屏千重,烟岚云岫,恍惚看见铁骑飒沓交错,无数弓箭坠地的浩瀚之景。 “恢复汉唐旧境......”欧阳芾呢喃着。 她忆起王安石许多年前对她所言的话,「以当今统兵之法,只恐久患不治,终成灾祸。」 「难得便无挽救之法?」 「有,改革。」 她怎么可以忘。 他存在如此高的志向,高到她微微战栗,惊觉自己竟未将二者联系到一起。 “你知晓他的想法?”欧阳芾视向吕惠卿,眸子颤动。 “王公有宏图大志,我便助他一臂之力。”吕惠卿道。 欧阳芾定了定神,哑道:“是我一叶障目,见识浅薄了。” “夫人只是太温柔了,甚么话都听进心里去,”吕惠卿道,“其实有些人聒噪之语可不必往耳朵里去。” 欧阳芾笑了:“我只是不希望他遭人责骂。” “王公是不怕受人指责的。” “你说得对,”欧阳芾道,“是我胆怯了,我说过要陪他的,我忘了。” 无外乎就是一起面对那些骂声罢了,还能有甚么呢,她不该害怕的。 吕惠卿注视她逐渐沉静下来的面容,忽有一刻羡慕起王相来,那种感情分明近在咫尺,然而他知晓自己并不具有。 “谢谢你,吉甫。”欧阳芾真心道。 “夫人客气。”吕惠卿拱手。 第62章 见过吕惠卿的次日,欧阳芾退了客店的房间,返回家中时,王安石还未归来。 残阳照尽飞雁,院里笼着一层金辉,门房弯着腰道“娘子可算回来了”,好似她出去了很久,其实不过数日。 王雱瞅见欧阳芾的身影,喜出望外地趋步奔来。欧阳芾蹲身摸摸他脸颊:“雱儿乖,这几日有没有听爹爹话?” “我每日都很听爹的话,”王雱干脆道,“阿娘,你回来后是不是便不走了?” “嗯,”欧阳芾给予他肯定答复,然又心底发虚,旁敲侧击道,“爹爹这几日心情可还好?” 王雱摇摇头:“不太好。” “......他是不是还在生气?”欧阳芾忐忑。 王雱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欧阳芾,思考须臾道:“是的。” 王雱想,这样阿娘便会去哄爹爹了。 欧阳芾想,完了,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欧阳芾心情复杂地进了卧房,外间摆着一方桌案,案上除笔墨纸砚外,还堆叠了许多颇为杂乱的文书。 她抽起面上一份,是某位名叫薛向的官员上呈的关于均输法的筹划方案,对于“均输法”三字,欧阳芾从前未尝听闻,故不觉仔细将这份方案观了下去,待览至最末,她稍稍抬首,将面前铺陈的文书挨个扫去,眼里流过一丝怅然。 余晖落尽,王安石下了马,甫跨进院便闻婢女道,娘子回来了。 他略微一怔,随即撩袍往屋子里去。 至门跟前,忽地停下步子,屋中分明有灯火透来,细碎动静传入耳畔,王安石放慢脚步,轻徐缓慢地踏了进去,欧阳芾抱着叠好的衣裳,一抬首正与他目光相接。 欧阳芾显然不备,盯着他一时没了动作。 两人静默些许,王安石先开了口:“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欧阳芾嗓音略低,似情绪不高。 王安石将她身上那件青黛色褙子视去,那是她在家中常穿的衣裳,至少她应不会再离开了。 “既如此,便早些歇息罢。” 不知何故,当隔着一扇门扉时,他可曲身低姿地向她道歉,然毫无遮掩地面对面时,却连一句示软之词也难从喉间滚出。 他本不习惯认错,更怕遭到她的拒绝。 过去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争执,往往以欧阳芾撒娇讨好,抑或胡搅蛮缠告终,王安石未曾想过,当某日她不愿做这些时,他该如何。 讨好她,学着她讨好他那般,这是脑子里瞬息而过的念头。 那并非他的性格,他几乎行不来她那样的举止,王安石一时杵在原地,为难极了。 “嗯。”欧阳芾应着,心底油然而生的沮丧,也许他并不想看见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