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食记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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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不会有血水啊?” “吃的就是带血水的!要不然显得你老土!” “行吧。拼了。不能让老同学把我看扁了。”谭丽莎并没有提自己的老同学是男是女。 然而,姚望根本没有给她机会点菜。他直接说:“你试试这家的菲力吧。绝对赞。” 谭丽莎看一眼价格,价格便宜得无法置信。仔细再看了看,她吓了一跳:“啊?这太贵了吧?” 服务生在一边微笑:“我们家的牛排是干式熟成的。跟外面那些牛排馆子不一样。” 谭丽莎不知道干式熟成是什么意思,只得僵硬地随着假笑。 姚望给自己点了t-bone。谭丽莎仔细听他要“几分熟”,可他根本没有说几分。他说的是“medium rare”和“medium”。谭丽莎没听懂,但服务生娴熟地点头领命而去。 谭丽莎问姚望:“他刚才说的干式熟成,是什么意思啊?” “熟成,就是dry aging.真正好吃的牛排是不能太新鲜的,要放在一定温度湿度的环境里放上28天,让它自然风干。这期间牛排会慢慢发酵,产生独特的香气。同时,纤维和结缔组织也会变得松软,吃起来才会入口即化,完全不塞牙。刚宰杀的牛排直接烤,新鲜是够新鲜了,其实并不好吃。” “我从来没听说过。听起来有点像做腊rou?” “腊rou?你可真会联想。”姚望笑了:“这么说是有点啊。但是不能真的变成腊rou那样啊。aging,有点年龄就行了。” 谭丽莎由衷佩服:“你懂得真多。” “这有什么。吃过几次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牛排上来了。漂亮的金棕色,带着轻微的炭烤香气。谭丽莎轻轻切下一条,担心血水四溅,但是并没有,只有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汁水。rou的中间是一种看起来很新鲜的粉色。 姚望说:“尝尝看。” 谭丽莎把这块rou放进嘴里,完全没有担心中的腥气,只有一种说不清的浓郁香味充斥口腔。外壳那一点点的焦脆散落在软嫩的rou里,让每一下咀嚼都心旷神怡。以前听人家说牛排“入口即化”,她只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大块的rou,怎么化?今日才知此言不虚。 她由衷地赞叹:“真的太好吃了!而且,一点都不塞牙!” 姚望笑道:“你要不要再尝尝我这块?” 不等她回答,他就切了一块给她。她尝了一口。这块t骨牛排口感更紧实,另有一种原始粗糙的香味。原来上等的牛排是如此美味!难怪那么多食客愿意趋之若鹜。天啊,原来这才是吃rou的感觉啊。 她忘记了原本想要保持的矜持,一口,又一口。她吃得停不下来。 姚望看她吃得香甜,问道:“喜欢吃?要不要再来一块?” 谭丽莎想起价格,赶紧说:“不了不了,太贵了。” 姚望笑了:“行啦,咱们之间还客气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吃还不就吃个痛快。这样吧,我再点一块不那么贵的。” 他叫了服务员,又点了一块小一点的纽约客。他笑着说:“莎莎,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和在学校时一模一样。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他笑得放松,亲切,带一点亲昵。她的心疯狂跳动起来。当年那个男孩,已经成了一个性感的男人。就像这盘子里的牛排,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他要问自己什么呢? 她殷勤期待地看着他。 姚望问道:“你是不是把我微信删了?” 谭丽莎顿时窘迫之极。正在想着怎么解释,就听见一个娇嗲的声音响起:“咦?好巧啊。你也在这里吃饭?” 一个漂亮得好像美图软件成了精的美女走过来,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第5章 吃龙虾沙拉的女人 谭丽莎清晰地感觉到,美女的目光在她身上迅速扫描过她称不上发型的头发,她一身不超过几百元的衣服,和她面前空着的盘子。扫描完成以后,美女浑身的细胞都放松了。 姚望似笑非笑地说:“跟你说了我晚上是跟老同学吃饭。怎么,还不信?” 美女假作生气地笑道:“说什么呢!谁盯着你似的!要不是王阿姨一天到晚托我看着点你,我才懒得过来跟你打招呼呢。” 谭丽莎依稀记得,姚望的mama似乎是姓王。 “那你可以装着没看见我呀。”姚望开玩笑似的说:“我要是看见你,就假装没看见。” 美女嗔怪道:“你少来!”这才对谭丽莎妩媚一笑:“怎么称呼?我是catherine. 是1346时尚艺术中心总监。” “我同学做设备的。人家是技术人员。”姚望替谭丽莎回答,又问catherine:“你坐哪桌?我去瞧瞧你吃的什么。” catherine撇他一眼,笑道:“你不会以为我真是过来盯着你的吧?拜托,我跟我闺蜜来的。” 她指一指不远处一个座位,一个与她相似的时髦女郎坐在那里,冲她们挥了挥手。姚望被她拆穿心事,笑着遮掩:“我是看看你点了什么好吃的。” “今天胃口好,点了龙虾沙拉。又单独叫了半打生蚝。”catherine吐一吐舌头:“豁出去了,不怕胖。” 谭丽莎想起自己刚吃掉的一大块牛排,简直无地自容。 “你在这儿吃龙虾沙拉?真行。”姚望的笑容里好像带点讽刺:“行了,再减肥成难民了。你这还没一只猫吃得多呢。食物是大脑的燃料,吃得太少脑子都不转了。” 不过,他随即又把服务生叫过来:“那桌算我账上。” catherine歪着头看他:“贿赂我是不是?” 姚望笑道:“请两位美女吃饭是我的荣幸,行了吧?” catherine嫣然一笑:“这还差不多。不打扰你们老同学聊天了。” 临走她还很友好地对谭丽莎做亲热状,调皮地说:“这家的filet超好吃的!是这里的must try!姚大少请客,不吃白不吃!” 谭丽莎也回以笑容。甚至等catherine走了,她的脸上还维持着笑容。但其实,她的感觉糟透了。 她清晰地感觉到,catherine在看到她之前是紧张的。那是一种敏感多疑的女孩子在心仪的目标前强烈的竞争心。catherine第一秒的目光犹如透视射线检查犯罪嫌疑人,可看清楚谭丽莎之后,立刻就解除了全部警报。她放心得是那么的彻底,甚至产生出了愧疚感,觉得自己在几秒钟之前把谭丽莎误会成假想敌真是太过分了,因而对谭丽莎格外友善起来。 很显然,她觉得谭丽莎绝对没可能成为她的情敌。这种“没可能”里包括了两种预判:姚望的择偶标准,谭丽莎的自知之明。 谭丽莎怀疑哪怕姚望对面坐着一只可爱一点的狗,catherine的醋意都会更大一点。 年幼时的自卑又回来了。可这一次,那自卑中又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其实,这些天以来,这感觉一都在萦绕着她。像夏夜耳边时隐时现的蚊子叫。让人烦躁,可又抓不着。 就是这感觉驱使她那天在李泽家愤而离席。驱使她受不了自己在公司被呼来喝去还不如实习生。驱使她这些天一直有一种控制不住的不耐烦。 此时此刻,catherine的态度让她明白了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她不甘心。 这么多年她规规矩矩地活着。上着普通的大学打着普通的工。保持着好脾气吃着大大小小的亏。按照世俗眼光与和自己相配的炸酱面男人交往。 一切都是正确的选择,符合一个不够漂亮的胖姑娘应有的修养。可是她不快乐。总有一种糟糕的感觉,细若游丝,可如影随形。似乎不是大事,可就那么让人不痛快。就像是春天泡着陈年的旧茶。盛夏的汽水忘了放入冰箱。深秋买到了不满黄的螃蟹。冬天吃着温吞的泡软了的汤面。 当她再次见到姚望,坐在这个高级餐厅里,看着姚望和与他属于同一阶级的女人旗鼓相当地调情。她终于彻底明白了——那糟糕的感觉,就是她从未曾得到满足的欲望。 自从小学三年级之后,她就知道了自己的平凡。她学会了根据自己的条件降低自己的要求。学会了日复一日压抑自己真正的渴望。 她看着catherine的背影,想到了那个令她下定决心删除姚望联系方式的女人。第一眼看到catherine,她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她长得很像一个人。或者说,也不是像,就是一种类型。同样的苗条精致,同样的衣着华贵,同样的善于巧笑和摆出美丽的姿势。谭丽莎不知道那女人的名字,只知道那是姚望大学期间的女朋友——几年前,谭丽莎在朋友圈看到姚望官宣了女友,一个无可挑剔的漂亮女孩。两人在一个美丽的海滩挽着手,那女孩笑得妩媚自然,又意气风发。那是一种整个世界都属于她的笑容。也是一个普通人家的胖女孩永远不可能拥有的笑容。 那一瞬间,她自卑得无以复加。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看到他。他和他所属的世界给她造成了太多的痛苦。那女孩的存在,就像是这个世界对她的无情嘲弄和碾压。 她删了他的联系方式。她希望他在她的世界彻底消失,就像从来没出现过那样才好。 可是此时此刻,catherine对她源于极度轻视的友善,终于点燃了她心底最深处的从未熄灭的欲望火焰。 曾经的伪装是为了怕人笑。可是如今,也已经成了一个别人都不屑于笑话你的可怜虫。那么,这么多年的苦苦压抑是所为何来? 那一瞬间她决定,她再也不想过这种降格以求的人生了。生平第一次,她想把欲望变成现实。 她在心里默默感恩上天让姚望又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在心里默默地对catherine说:等着看吧!我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安全。 等catherine走了,谭丽莎假做无意地问姚望:“你女朋友啊?” 姚望说:“普通朋友。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谭丽莎心里暗爽,但嘴上仍然客气地说:“她不是挺好的吗?” 姚望答非所问:“莎莎,我没得罪你吧?” 谭丽莎瞪大了眼睛:“没有啊。” “那我怎么后来看不见你的朋友圈了?你把我删了?” 谭丽莎装傻:“我不记得了啊。是不是咱们没啥互动,微信自动清理了?” “不可能啊。哪有自动清理?不是你故意删的?” 谭丽莎抵赖:“不是,真不是。我怎么会干这种事。” 姚望想了想:“那是不是你不小心把我给清理了?” 谭丽莎顺势说:“可能吧。唉,有阵子小广告太多,我就删了一大批。可能把你误伤了。” “你也太糊涂了。加回来加回来。” 两人加回了微信,谭丽莎尬笑着问:“你还看我朋友圈啊?” 姚望语气中带着点埋怨和委屈:“是啊。那时候在美国,我们学校附近的中餐都死难吃,就想念国内的路边摊。没事就看看你发的好吃的。结果突然有一天你就把我给删了!老侯说,肯定是因为你老不值日!” 老侯是他们班上一个比大家都大一岁的同学。谭丽莎一愣,脸红了:“怎么会。又不是你一个人不值日。老侯不值日我也没记过。” 谭丽莎当劳动委员时,老师让她记录不值日的学生名单。姚望就经常忘了值日,谭丽莎每次都默默地帮他把值日做了。为了不让自己做的太明显,谭丽莎也掩护过不少别的同学。 “我们总跟你说我忘了,其实不是忘了,是知道你人好,不会记我们。”姚望歉意地说:“对不起啊,那时候就是个混小子,天天想着玩。现在想想挺不合适的。” “没事儿。你不说,我都忘了。” “你工作怎么样?” 正说着,服务员把那份纽约客牛排也上了。如果是几分钟前,谭丽莎就会毫不犹豫地大快朵颐。但此刻,她有了新的想法。她想学着做一个配得上他的女人。她尽量自然地撒谎:“哎呀,刚才还想吃,这会儿好像有点吃不下了。” “你先尝尝再说。”姚望不由分说地给她切了一条。 金褐色的牛排,露出柔软的粉色的心,香气热乎乎地氤氲起来。谭丽莎无法抵御这样的诱惑。她想了想,对自己说:今天是最后一次放纵。明天再开始减肥吧。 那天晚上,姚望一直在和她叙旧,提起了很多高中的事情。而对于他留学美国的辉煌履历,他只是一句“没劲,都是我爸非让我去”,就一笔带过了。 分别时,姚望诚恳地说:“莎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千万别客气。我也不敢说我什么都能解决。但能帮的忙,我肯定帮。” 谭丽莎有点感动。不是每个同学都这样念旧。即便他不是姚望,这句话也让人温暖。她说:“那我先谢谢你了啊。” “别这么说。”姚望的语气中带着伤感:“真的,年龄越大,见着老同学越高兴。” 那天晚上,回到家时,谭丽莎兴奋得好像从舞会跑回来的灰姑娘。她绘声绘色地把“干式熟成牛排”对两位室友描述了一番。惹得陆霞都好奇地问:“这牛排多少钱啊?” 谭丽莎故意故弄玄虚地伸出五个手指。 陆霞问:“五百一块?” 谭丽莎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