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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他其貌不扬 第40节

    今晚扎营的地方选了片平地,周遭春草茂盛,清香扑鼻。管马的士兵将几匹平日里算是温顺的马儿撒开,由着它们去啃食嫩草尝鲜,算是夜里加餐了。

    施乔儿长这么大只坐过马车,马一次也没骑过,所以在比自己还高出不少的大马跟前,又好奇又激动。

    好想骑,但娘亲说过姑娘家不可以骑马。

    施乔儿本要失望退回,低头时瞥了眼自己的衣着,脑子立即就灵光起来了,心想:“姑娘不可以骑,但我现在是男的啊!”

    骑个马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骑个马有错吗!

    她下定决心似的跺了下脚,跑到一位还算面善的巡逻将士跟前停住,怯生生道:“大哥,你们现在谁有空,能教我骑骑马么?”

    对方瞧着面前不及把柴火壮的小兄弟,颇有些感到好笑道:“都能随主人出远门了,马不会骑?”

    施乔儿摇头,拨浪鼓似的。

    又是几声带着嘲讽的朗笑,笑得施乔儿脸都热了,正准备打退堂鼓说不学了。对面人便说:“我们都忙着呢,教你骑马那算擅离职守,要挨棍子的,你不如去找邀月兄弟,他马术最好,也不必守太多规矩整晚必须待在一个地方。”

    施乔儿一听到那个名字,退堂鼓打更凶了,一句“不必”正要脱口而出,热心大哥便朝她身后一扬手:“哎!邀月老弟!这儿!这个小兄弟想学骑马,你若没事就教教他吧!”

    喊完还不忘对施乔儿咧嘴笑:“这不巧了么,说曹cao曹cao到,行了,你跟着他慢慢学吧,我们兄弟几个还要巡逻呢。”

    施乔儿欲哭无泪道了声多谢,心想大哥你不行啊,昨晚我和那厮吵那么凶你是一点不带知道的。

    随着身后的脚步声渐近,施乔儿正准备脚底抹油,肩膀便被一把攥住了。

    “不是学骑马吗,溜什么啊。”

    声音听到施乔儿耳朵里,弄得她头皮直发麻。

    平心而论,邀月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不是粗犷低沉的男人声音,而是有些偏居中的音色,刚中带柔,若好好说话,其实很招人喜欢。

    偏偏这会带着股子阴阳怪气。

    施乔儿大着胆子把肩上的爪子一把扯掉,转过身理直气壮道:“我……我现在不想学了,天黑了,一不小心容易摔着。”

    邀月也不强逼她,就“嘁”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嘴里抛出一句:“胆小鬼。”

    施乔儿一听就受不了了,冲过去将人胳膊一拽:“我哪里胆小了!”

    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娇气包,以前磕到一下都要哭三天的,现在都敢女扮男装往匪窝里混了,她绝对不允许自己被说胆小。

    邀月垂眸瞥了眼抓在胳膊上的小嫩手,挑了下眉道:“对我倒是不胆小。”

    施乔儿立刻收回手,还嫌晦气似的搓了搓,赌气道:“不就是骑马么,你敢教我就敢学,但是有一点,你不准因为昨天的事情故意欺负我,不然……不然我就去告状,让五皇子把你的俸禄都给扣光。”

    邀月噗嗤一声笑了,这回是真笑了,扶着额别过脸去,故意没瞧施乔儿。

    施乔儿抬眼瞧这奇怪的家伙,心想笑个屁,马上就把你饭碗摔了让你喝西北风。

    可没等她萌生出更加“恶毒”的想法,她就已经被邀月抓住领子一拎,就近扔在了一匹马背上。

    她刚坐稳,腿肚子直打颤,瞧着地面直犯晕,刚要扯嗓子喊“不学了谁爱学谁学!”,邀月就已经飞跃上马在她身后,两手抓住缰绳高呼一声“驾!”,马儿扬蹄飞奔,飞快跑出辕门,徒留下一连串喊叫。

    施乔儿喝了一肚子风,眼睛睁也不敢睁,拉着哭腔便喊:“你别带我乱跑!我不能出营,不然我相……先生会生气的!”

    邀月在她而后轻嗤一声:“看不出来还挺听话,学骑马就得在宽阔的地方学,那里面来往都是人,你学个什么劲?”

    施乔儿仍是嚎嚎:“我不管!你把我送回去!”

    邀月一皱眉:“行行行,别嚎了,听得我头疼,再转上两圈就回去。”

    回去还得对着朱昭那张脸,想想就烦。

    施乔儿慢慢在马背上被颠习惯了,心不再那么慌,逐渐将眼皮撕开一条缝儿,试探着打量前路。

    不想这一睁眼便将她惊到了。

    邀月带她出大营,一路到了广袤的平地,马蹄下的初生嫩草一望无垠,经风吹动来回摇晃,在月光下,宛若海面微动的浪潮。

    施乔儿只在画中看到过海长什么样,以前她一直不懂那一大汪子水到底有什么稀罕之处,竟值得文人墨客留下那么多赞颂。现在一看,她好像能脑补大海的十分之一模样了。

    何止壮阔二字。

    邀月感觉到前面的人没了动静,轻嗤一声道:“怎么?不嚎了?”

    施乔儿两眼亮起来,仰头问身后人:“这片草的尽头是什么?”

    邀月:“山。”

    “那山的尽头呢?”

    “还是山。”

    施乔儿想了想,继续仰头道:“那你可以带我去山上看看么?”

    邀月:“求求我。”

    施乔儿:“求求你了。”

    “……”

    不该乖的时候怎么那么乖。

    因山路难走,邀月并没有真的带她上山,只是驾马带她上了一小座稍高的山坡上,一眼望去,可俯瞰整个平地。

    施乔儿下马以后兴奋地到处跑来跑去,她头回知道原来夜晚只要站得足够高了,月亮便离自己那样近,而且周遭一点都不黑,视线可以又长又远,看到任何想看的地方。

    “原来我们的营地也没有那么大。”施乔儿眺望着拿手比划,“只有我的指甲盖这么大一点,人也像蚂蚁一样,小小一个。”

    邀月没兴趣东看西看,下马后就找地方躺下了,头枕肘上,静静望着墨色中的那一轮老玉盘,随口问:“没出过远门?”

    施乔儿摇头:“没有过,我十六岁以前,连家门都没怎么出过。”

    邀月忍俊不禁,不由嘲笑:“你爹娘把你当姑娘养的吧?怎么舍得把你送到人家中为奴为仆的。”

    施乔儿静静思考着,慢慢张口说:“因为我们先生,真的很好。”

    邀月不以为意:“嘁,那么好还带你去赣南冒险?年纪小就是好骗,我这辈子最烦的就是读书人,娘的十句话里九句半都是鬼话,我当年头次下山闯荡江湖,挨的第一次骗就是被书生骗。”

    施乔儿一听,兴趣顿时来了,也不到处看了,跑到邀月身旁蹲下道:“什么当年?什么闯荡江湖?你是话本中的侠客吗?如果是,那你怎么跑到五皇子身边给他当护卫了?你快跟我说说,我想知道。”

    邀月本不想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可抵不住这细皮嫩rou的小兔崽子撒娇,只好清了清嗓子道:“闭嘴!想听就别哼哼,说话黏黏糊糊,跟个小娘们似的,这辈子怕是投错胎了。”

    施乔儿挨了凶也不恼了,满脑子都是对八卦的渴望,晃着邀月的胳膊忙不迭道:“我不哼哼了,你快说你快说!”

    邀月便耐起性子,继续盯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其实也没什么有趣的,就是十二年前还是十三年前,哎隔太久我不记得了。反正我头一次从师门出来,本来下山是要办点事的,身上带的银子也不多,就够个吃喝和睡觉。结果第一天走街上,就碰到个卖身葬父的年轻男的,那男的看样子颇有书卷气,一手字写得又漂亮,说起身世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凄惨万分。他跟我保证发丧时收了份子钱便将我的钱还我,我信了,就把我全部的钱都给了他。哪知道啊哪知道,当天夜里我饿到在饭馆门口要饭吃,一抬眼就看到他和他那个早该入土的死鬼老爹在里面大吃大喝。”

    施乔儿听完捧腹大笑,边笑边指着邀月数落:“你好憨啊!这种招数都信!还卖身葬父呢!三岁小孩都知道十个里面九个假,再说他都穷到要卖身了,哪里会有亲戚出来给他份子钱?你真是太憨了!”

    邀月急了,一抬头:“笑什么笑!我那时候才多大,又是头回闯荡,自然见什么便信什么。”

    施乔儿还是忍不住想笑,但努力憋住道:“好我不笑你了。后来呢?你有没有把那对骗子父子揍一顿!”

    邀月叹了口气,头重新枕了回去,道:“揍是揍了,可那又有什么用,我的钱都被他们一顿饭吃光了,我就是把他们揍死揍烂,他们也没法把钱还给我。所以从那以后,我看见书生模样的家伙牙根子就发痒。”

    施乔儿点头:“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你的观点我很不认同。”

    邀月转脸看着她,一副见鬼的表情。

    施乔儿:“天底下人多了,书生也多了,你不能因为一个书生是坏的,就认为所有书生都是坏的。反正我家先生就很好,无论其他人怎么样,他就是很好,又有学识又聪明又善良又善解人意体力还……咳咳,反正他就是好,以后你无论当我的面还是不当我的面,都不准再对我家先生不敬!”

    邀月“嘿”了一声,一下子坐起来:“我真就不明白了,那沈清河到底是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见过护主的没见过护成这样的,他是救过你的命怎么?”

    施乔儿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因为他是我相公”强行咽下,抿了抿唇,颇有些心虚道:“你别问了,总之我永远站在先生那边,夜深了,你赶快送我回去吧,先生找不到我又该着急了。”

    邀月脸一别:“不送。”

    施乔儿顿时恼了:“嘿你这人怎么这样!不就驳你两句话吗,男子汉大丈夫,一点气量没有。”

    邀月:“就没气量,不送。”

    施乔儿急了:“你再这样,你再这样我打你了!”

    邀月量她这小细胳膊小细腿也就嘴上逞英雄,把头一递:“打,不打我看不起你。”

    然后施乔儿举手照脸就是“啪”一声。

    场面一时定格。

    邀月:“……”

    施乔儿眨巴着眼:“是你让我打我才打的嗷。”

    “你拿这么凶的眼神看我干嘛啊,我又没做错什么,我听你的话我还听出过错来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哦,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能说就吵一架,你不要趁着没人对我……啊!打人了!娘亲救我!”

    两人你咬我一口我捶你一下,施乔儿拼上全部力气和邀月不费出灰之力基本可以论个平手。

    不相上下之间,邀月觉得施乔儿是个男的,就朝着胸口推了一把。施乔儿觉得邀月是个男的,就也朝着胸口推了一把。

    然后,各自懵住。

    两人感受到手下的触感,都觉得匪夷所思,似乎怀疑自己的判断出错了,就又试探性的按了按,确定不是幻觉,瞬间收手退后,盯着对方的眼神活似见鬼。

    二人短暂愣了一下子,指着对方异口同声道:“你是个女的!”

    接着又是异口同声:“不准告诉别人!”

    ……

    施乔儿到营中时,正是沈清河刚从王帐出来没找到人。

    眼见他要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抬头一看,他的小娘子就自己慢悠悠回来了。

    沈清河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上前将人拥住低声道:“三娘,你到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施乔儿此刻还懵着,怔了一下傻傻开口道:“我和邀月骑马玩去了啊,刚回来。”

    沈清河眉头皱紧:“邀月?是他将你带出去的?此人未免太过没有分寸感了!不行,我要去找他说明一下,让他以后绝不能再随意带你乱跑。”

    施乔儿忙拉住他:“小事!这都是小事!咱们最要紧的不是剿匪吗,其余这些都不重要!”

    “剿什么匪!”沈清河语气难得急上一次,“不剿了,回去,再这样下去匪没剿上娘子先遭人拐跑了。”

    施乔儿见拦他不住,一着急扯他领子使他低头,贴着耳朵说了一句话。

    沈清河听完甚是讶异:“女子?”

    施乔儿连忙比上噤声的手势:“别说!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我们俩都约定好了,除了对方再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

    沈清河连连点头,心情大好,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趁没人注意亲了施乔儿一口,拉着手将人拐回帐中休息去了。

    与此同时,王帐中。

    朱昭听完一口茶喷了出来,不可思议道:“女,女的?”

    邀月连忙捂住他嘴,呵斥道:“小点声!我和她都约定好了,这事天知地知我知她知,绝对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懂我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