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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他其貌不扬 第42节

    待到下山的人集合差不多了,他从手下手中接过名单,结结巴巴把上面的名字念了一遍,语气毫无异样。

    被念到名字的山匪从人群中跑出来,以为是要给自己封赏,两眼冒着精光,手都抬起来了。却不想一把大刀落下,顷刻人头落地,身首异处。

    其余人反应到情况不对已是来不及,四面八方皆被官差围住,想上山上不去,想跑跑不了。

    山下有风起,刮起扑鼻血腥。

    朱昭丢掉帕子,总是打结的舌头在这时利索起来,目光炯炯盯着几百号的山匪,锦靴一下踩在血泊中,说:“这些人,都是过去假意招安,待获得田粮后又回到山上作恶。朝廷不需要如此出尔反尔的百姓,大凉也不需要再三挑衅的子民。我相信,在场的各位,必定是真心招安,不愿步他们的后尘,对吗?”

    山匪们瞧着最前面的几具无头尸,个个面若土色,身体抖若筛糠。

    不久后,不知谁先起的头,竟齐齐下跪叩首,口中高呼:“我等真心愿为殿下招安!恳求殿下成全!”

    第43章 内鬼

    清晨, 天未亮,朱昭一路快马赶回衙门后宅,下马以后步伐好似脱缰野狗, 口中高呼:“先生!先生神,计!山匪招安, 了!”

    施乔儿本来窝沈清河怀中睡正舒服,硬是被这一嗓子嚎醒了, 起床气一上来出去把人活吃了的心都有了, 登时便要掀被子下床:“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了!外面天都还没亮!想打架啊!”

    沈清河忙将人拉住哄了哄, 再三劝慰之下才把娘子又哄回被窝里,轻拍着将她又送入了梦乡。

    确定人睡熟了, 沈清河轻手轻脚下床,穿好鞋走到门口开门而出, 对着正欲朝自己大鹏展翅的朱昭便是一记噤声:“嘘!”

    朱昭堪堪刹住闸, 在距离沈清河一尺的地方顿住脚, 轻轻拍了下手,小声道:“先, 先生此计绝了!那些山匪,原本,假降的,现在也变, 真降了!”

    沈清河身上只着一袭洁白中衣, 发丝披散肩头,面带明显倦色,眸似平湖, 眉头轻拧, 莫名比往常看着不好惹很多。

    他捏了下眉心, 问:“总共招了多少人。”

    朱昭掰着手指头算道:“大大小小各座山头,总共四万多!光匪首就有六个!”

    沈清河呼出口气,仰头瞧着渐明的天色道:“知道了,忙活一夜,殿下好好休息吧,我们醒来再继续说。”

    朱昭却拉住他:“先生我不困!咱们,现在说。”

    沈清河:“……”

    沈清河:“你不困,我困。”

    朱昭赶紧松手。

    晌午,早起的吃过饭了,晚睡的补完觉了,四人继续聚到一处。

    经昨夜那一场,邀月现在对沈清河刮目相看不少,起码不把他当满嘴跑马的大骗子看了,在沈清河说话时,不由便有些专注。

    朱昭更是专注。

    两人专注地盯沈清河,沈清河在专注帮娘子砸核桃。

    当地特产的山核桃味道实在很好,施乔儿很喜欢,但外皮极硬,不好剥。

    沈清河各种方法都用过了,也不过让核桃表面裂开一条缝儿,最终他没了办法,朝朱昭一伸手:“玉印借我一用。”

    朱昭忙将袖中用以调兵遣将的玉印掏出,正正经经递给了沈清河。

    沈清河道声“多谢”,抓着玉印一个手起手落,核桃就给砸开了。

    “招安的山匪,先不要急着放他们归乡。”沈清河把核桃仁挑出来,吹干净,给了施乔儿,又砸了几个,“从中挑出来一些,给点真金白银的好处,到时候留着一起作战。”

    朱昭面露疑惑。

    沈清河:“过往各地府兵,京中精兵,前来镇压多次,为什么总是失败而归?”

    朱昭想了想道:“因为,地形……”

    沈清河点头:“对,因为地形。所以我们需要真正熟悉这里每座山每条山路的人,把他们变成为我们所用,后面能省掉诸多麻烦。”

    朱昭两眼发亮:“妙!绝妙!”

    但随即又愁眉苦脸起来:“可到时候,他们万一,故意带错路,反水,我们。”

    沈清河停下动作:“我刚刚不说了吗,真金白银的好处。这好处颇有学问,不能给少了,也不能给太快了,若现在就将老底亮给他们,不反水就怪了。”

    朱昭:“那,依先生,之见?”

    沈清河抬眼看他,伸手将玉印归还给他,双目清明锐利:“战后清算人数,一个人十两银子,死活都算。带路的人,会比你我想象中卖力。”

    邀月在旁边听得彻底毛骨悚然。

    一个人十两,这哪里是带路,这是上山捡钱呢!而且因为想要更多的钱,带路的人必定会把官兵往山匪的大本营中引。

    沈清河啊沈清河……哪里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分明是杀人不见血的阎王爷。

    一通说完,朱昭捧着玉印乐呵呵跑出去,忙着派人去调各地府兵加急训练了。邀月同他一起去,临走时看妖怪似的瞥了沈清河一眼,眼神中的轻视已然不在。

    施乔儿半天光顾着嚼核桃仁,也没大听相公同五皇子都说了什么,直等到人都走完了,方问了句:“事儿还好办吗?”

    “好办。”沈清河起身把门关好,回来手便开始不老实,声音低低的,笑道,“三个月内应该能忙完,咱们尽早回去,或许还能赶上外甥女的百日宴。”

    施乔儿本懵懵点头,点完意识到不对劲,核桃也不吃了,一把扑到沈清河身上兴奋道,“是大jiejie生了吗!你怎么知道是外甥女的!”

    沈清河笑着用手指刮了下她的鼻梁,说:“今日早上大姐夫特地传来的书信,说他家小女儿出生时漫天都是霞光,是大吉之兆,他现在正愁名字怎么取呢,问我有没有思路。你当时睡正熟,我就想着等你醒来告诉你,谁知道一耽搁便一直到现在才得以说出口。”

    施乔儿开心到不行,要不是力气小,真想抱着沈清河转上两圈,但仍踮脚亲了他一口,笑容满面道:“无妨!反正我现在知道了!大jiejie可还好吗!她生老大老二时可没少遭罪,现在如何了!”

    沈清河:“信上说母女平安,具体并未与我细说。毕竟他还不知你在我这里,连襟之间情谊虽不浅,但他到底不好与外男谈论自家夫人过多事宜,否则便是逾矩了。”

    施乔儿仍旧欢天喜地,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够了够了!我知道母女平安就行了,太好了相公!我又要当小姨了,你也又要当小姨夫了,我们要快快把这里的事情忙完回去,我已经等不及想要抱抱那个小姑娘了!她肯定香香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沈清河低头吻她耳垂一下,语气温柔:“你也香香软软的啊,让我忍不住想咬一口。”

    施乔儿被他弄得脖子间直犯痒,笑了一阵儿干脆将他推开:“看他信中这么冷静,应该是家中还没发现我不见了,但我算着露馅也就在这几天,四喜喝完喜酒肯定要返回去了,到时候一问没问着人,免不了是桩大麻烦。咱们快快写信告诉他们,有大姐夫大jiejie求情,我相信我爹我娘再想打断我的腿也会忍住的。”

    沈清河不容她躲,将她再度拽到怀中,不知满足似的嗅着香气道:“早上收到便即刻写了回信寄出去了,我在信上说是我不忍与你分离,所以威逼着你同我一起来到赣南,三娘尽管放心,回去以后岳丈即便打,也是打断我的腿。”

    施乔儿的心彻底化了,也不嫌害痒了,搂住沈清河便软声撒娇:“相公真好!相公是全天下最好的相公吧!我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很多很多好事这辈子才能嫁给相公!”

    一声声“相公”中,沈清河又又迷糊了。

    这不能怪他,这放谁谁都迷糊。

    反正门关好了,朱昭一走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烦他们。

    俩人耳鬓厮磨,磨着磨着,磨到了床榻上。

    太阳落山时,垂下的床帐终于被再度挂起来。

    沈清河用帕子蘸了温水,给昏昏欲睡的娘子擦拭身子。

    背上,小腹上,都得擦。

    施乔儿全身发软,嗓子和眼神也不例外,直直看着沈清河时,说话的调子都能捏出水——“下次,我想你……”

    后面的她羞于启齿,但她知道沈清河会懂她是什么意思。

    沈清河望她一眼,眼里噙着笑意,其中无限柔情,与面对外人时的客气疏离截然不同。

    配上清冷的长相,与尚带绯红的眼角,欲得要死。

    “现在还不行。”他哑声说,“再过几年。”

    施乔儿哼哼着不开心,起身抱住他胳膊蹭着道:“为什么不行?相公我想你那样……你不懂我么?我们分明可以的,但你每次到最后都……难道你就不想吗?”

    沈清河将帕子拧了遍水,将娘子身上最后残存一点擦干净,擦时他的眸子垂着,睫毛纤长,朗目疏眉的清俊长相,挑不出一点错处,静如山巅皑雪。

    却忽然说:“我也想。”

    “怎么会不想。情至深时自然想与对方血溶于血水溶于水,甚至哪怕过去从未对这一生有过长远打算,但因为有了你,遇到了你,偶尔也会好奇,想到若我们之间有个孩子,会像你还是像我,性格秉性,是随你多些,还是随我多些,是否与我一样,天生喜静不喜动,是否口味上如你一般,分明爱甜,却又不喜甜到过分……”

    说到此处,沈清河话锋一转:“可到最后,只要一想到需要你经历那般辛苦,我就打消了所有念头了。起码在最近几年,你身子骨刚刚长成,最是娇嫩,我不会去犯那份糊涂,毕竟来日方长,我们不必急于这一时。退一万步说,只要你施三娘子能平安与我沈涧走这一生,无灾无痛,快活自在,即便不要,又有什么关系。”

    话音落下,久未等到回应,沈清河抬头,见娘子认真看着自己,唇上噙着笑意。

    “怨我了?”他笑问。

    施乔儿摇头,身子靠过去,头枕在了他的肩上,静静道:“怎么会怨你,爱你还来不及。我只是觉得啊,我嫁人真的嫁对了,若非是你,怎么会有人这般为我考虑,连我娘都催着我早点为你沈家开枝散叶,能真心疼惜我的身子,全然为我着想的,怕是只有你一人了。”

    沈清河却笑着驳她:“瞎说什么,哪里能将我对你的疼比得过亲生母亲对你的疼?我这般待你,只是因为我闲时读过些医书,懂得其中厉害,故而想让你趋利避害。娘亲那样,是她走过那一遭,便大抵觉得全天下女子都要走那一遭。她又是经历过大凶大险的,便以为即便届时你再是凶险,也凶险不及她那时候,咬咬牙就过去了。但若你真逢危难的时刻,她必是要生不如死,恨不得替你代为受过。”

    施乔儿笑出声,伸手环住他道:“知道啦,我家相公最是不会挑拨离间,忌讳踩着别人挨夸。”

    沈清河揉着乔儿圆润小巧的肩头,心头软软陷下一块。

    夫妻二人温存片刻,施乔儿忽然想起来,抬头问道:“对了相公,话说现在招安也招到不少人了,能招的招了来,那剩下的,是不是都是些油盐不进,非得和他们真刀实枪上的恶匪了?”

    沈清河点头:“正是这样,所以这段时间我们可以没有大动作,先将兵练好再说。东南群匪作恶多年,当地府兵们早就被他们吓怕了,估计见到山匪别说抵抗,不落荒而逃就不错了,想要他们作战勇猛,只练区区数日是绝对不行的。好在这回带来的京兵中,有不少是二姐夫昔日部下,有他们在,硬等也等不了多久。我正好趁这段时间,将藏在我们身边的内鬼捉一捉。”

    施乔儿睁大了眼,疑惑道:“内鬼?”

    沈清河笑了笑,低头亲她一口。

    ……

    夜晚,县太爷再次坚强无比摆洗尘宴。

    朱昭忙到活似被鬼追,进出衙门时连记眼神没给,嘴里朝底下人嚷着:“兵!兵不要老的,老,老弱,病残,都不要!你们这都怎么回事!年轻人都,哪去了!”

    年轻人都跑山上当土匪去了。

    县太爷在厅中守着空荡荡的大圆桌子,本来一个没忍住差点垂泪,结果天潢贵胄没等来,等来了个一团和气的白面书生。

    沈清河一袭素衫,眼中嘴角俱是噙笑,十分好脾气的样子,进门先对县太爷一揖,温声道:“殿下忙碌,特命沈某前来,望大人莫要介怀。”

    县太爷忙起身相迎,诚惶诚恐道:“哪里会介怀啊!下官高兴还来不及呢!先生这般灵秀个人物,能过来,这乃是下官的福气!下官明日早上可要烧香还愿呢!”

    在小地方当官当久了,正经案子可能没办几个,溜须拍马的本事绝对没得说。

    沈清河客套一番落了座,尚未坐稳,便听那低垂顺眼的县太爷明知故问试探道:“先生如此得殿下重用,身份必然不同凡响吧?”

    沈清河微微一笑,道:“沈某不过一介普通教书匠,因夫人娘家显赫,故而得了能伴殿下赴往东南的差事,想来无论结果如何,回去后总能凭着此履历谋个一官半职,好不教人耻笑。”

    县太爷捋着胡子一听,笑过一通,心中便有了数了。

    以为是什么高人呢,不过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罢了,想来之前招安不过是他歪打正着,算不上什么本事。他老丈人镇国公再是厉害,手也伸不到这偏远东南,对待此人,无需太过诚惶诚恐。

    县太爷心落回肚子里,对待沈清河立即生出三分轻视,面上却做得足,亲自斟酒举杯,谄笑道:“先生一路远道而来辛苦,本官敬你一杯。”

    “大人请。”

    酒盏颇小,沈清河一饮而尽,引县太爷直呼:“好酒量!”

    酒杯是被故意安排用这么小的,沈清河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