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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里:“为什么要编这个。” 春信不说话,脚也放下了,滚到床里面去。 她们换了张一米八的大床,两个人睡,各盖床一米五的被子,雪里觉得不对劲,起身走到床边,踢了拖鞋爬进去看她。 拨开她脸上的乱发,雪里看到她通红的脸颊,她小小一惊,先去摸她额头,“感冒了?” “没有!”春信嘻嘻笑着躲,雪里又去摸她的脸,“好烫。” 雪里跪坐在她身边,“你在害羞吗?还没开始叫爸爸就害羞了。” 但她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不对,她听见春信口腔里牙齿咯咯打战的声音。 春信还在笑,僵硬咧着嘴巴,笑得很勉强,雪里伸手去摸她的脸,她往后躲,“你干嘛呀。” 她的身体在克制不住地微颤,她不是害羞,是害怕。也许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雪里想起她在离开前曾对她说过的,有一次做噩梦,梦到奶奶,梦到小时候,她好似带着已成人的记忆回到幼年,想到自己又要经历一遍过去的伤痛,止不住地崩溃大哭,在梦中惊惶四顾,寻找幻境的出口。 当她惊醒时,已是泪流满面,在黑暗中伸出手,渴望拥抱,却只能抱住枕头,或是抱住自己。 那时她已经离开家,住在南大后面的出租屋,常常会做这样的噩梦。 那时候她们已经不常见面,在电话里,她不止一次说过,“我宁愿去死也不想再重来一遍,真的。幸好只是梦,当我醒来发现这只是梦时,我真是太高兴了。” ——我已经离开家了,我奶奶已经死了。 现在是梦吗?一定不是。 “不要害怕,尹愿昌不会把你怎么样,我和mama,还有诚叔都会保护你的。”雪里张开手臂,“抱一抱吧。” 春信迫不及待钻进去,两条小细胳膊紧紧搂住她脖子,慢慢平静下来。 雪里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她的背,这次苦难只在她生命里短暂出现了一小下,以后全都是好日子。 蒋梦妍打开门进来叫她们吃水果,看到俩人抱在一起,已经是习以为常,“怎么了呢。” 春信不动,雪里也不撒手,说:“她害怕。” “又害怕了呀,怕啥呢,别怕了,来吃水果,你叔都给你们切好了。” 雪里说:“就来了。” 蒋梦妍关上门出去,雪里问她,“还害怕吗?” 春信说:“我还想吃雪糕,我好害怕,我可以吃雪糕吗?” 雪里撒手,下床,穿鞋,“我看你一点也不害怕。” 圣诞节那天,蒋梦妍和赵诚去领了证,晚上要在酒楼请吃饭,热热闹闹办婚礼。 赵诚父亲早逝,母亲再婚,听说儿子要结婚了,虽不亲临,也从海边寄来一大箱子的咸鱼和干贝。 蒋梦妍坐在梳妆台前,妆容明艳,黑发白纱,更衬得肌肤莹润通透,胜过十八九岁少女模样,是岁月和经历沉淀的,温柔而有力的美。 “我真是没想到,我还有穿婚纱的机会。”她曾以为,自己这辈子就那样了,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结婚当然是要穿婚纱的。”赵诚站在门口,西装熨烫得笔挺,皮鞋黑亮,胸口戴一朵红色绒花,嘴角挂着浅浅的愉悦的笑。 这是由内而外散发的满足感,他身上有一种从容安定的力量,无论做什么都是不慌不忙的,雪里虽不是他亲生,却跟他很像。 蒋梦妍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总是冷冷淡淡话很少,两手插兜酷酷地靠在窗边。一个趴在她的大床上,翘着两只小脚,脸上自己化了个不伦不类的妆,嘴唇红艳艳泛着光。 春信跟她倒是更像些,话多爱闹腾,还臭美。 蒋梦妍穿着她的拖地婚纱刚打开房门就被十二月的寒风甩了个大耳刮,她“砰”一声关上门,差使两个小的,“去把我红色那件毛呢大衣拿过来!” 春信和雪里商量好,在婚礼的第二天上午一起改口叫爸爸,结果当天晚上婚礼宴席,她自己往橙汁杯子里倒了半杯白酒,喝完半小时后脸蛋红红从座位上站起来。 雪里跟在她身后,看见她走上T台,踩着满地的彩色碎纸片,当着众多宾客和司仪的面,在赵诚和蒋梦妍面前结结实实磕了个头,磕得“砰”一声响,像电视里将要辞别父母远行的好大儿,震声喊:“爸,妈——” 蒋梦妍的捧花都惊得掉在地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已经忘记,雪里好心提醒她,她喝断片,一直问真的吗真的吗? 蒋梦妍招手,“来来来,都录下来了,你自己过来看。” 春信反反复复去看录像带里的自己,磕头的声音在客厅里“砰砰砰”响。 有过这一次,之后再开口就容易得多,尤其是想吃冰淇淋的时候,叫爸爸根本没什么难的嘛。 第29章 雪里的生日在冬天,十二月三十一日,过了这一天就是新年,雪里记得那年发生了很多大事,但小孩子的世界能装下的东西不多,再多再大的事,离得远了,都跟她没关系,唯那年冬天的雪灾格外印象深刻。 家里连续两个月断水断电,吃喝全靠赈灾救济,雨雪交加落了一重又一重,将一切都冻结,外面的世界是真正的冰天雪地。 这在南方是罕有的景象,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难遇。 想到这里,雪里又记起,春信曾离开的那一年,她平安夜在出租车电台广播听到的“百年难遇”寒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