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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妖 第23节

    卫凡君进去就先去庄子大门旁的门房里换了一百两银子的筹码:“吃的喝的,玩的歇的,听曲看戏,样样都有,都用这筹码交易,凡是想要进庄子来做生意的,先交一份定金,然后到时候就拿了这筹码去和庄主兑钱,庄主抽一成的利润。”

    萧偃高高挑起了眉毛:“这主意不错啊,不管别人赚不赚,庄主倒是稳赚不赔。”

    卫凡君笑道:“可不是么?这庄子是欧阳驸马的产业,看在端柔大长公主份上,也没人敢在这里闹事,时间久了京里的闲人和四方来的富商都爱来这里玩,生意火着呢。”

    萧偃咳嗽了一声,卫凡君笑道:“爷别担心,公主和驸马不会来这种杂七杂八的地方的,只是底下人经营。”

    萧偃喃喃道:“我倒觉得就是大长公主的点子……亏她想得到这法子,岂不是日入百金,真是神仙日子,我要是驸马,也不想上朝。”

    卫凡君在喧闹中听不清楚,转头问:“爷说什么?”祝如风也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神情很有些忍笑,显然是听见了。

    萧偃展开扇子摇了摇:“没说什么。”忽然巫妖提醒萧偃:“旁边,斗狗那里,去看看。”

    萧偃周围看了下,果然看到山坡下围了幔帐,里头竖着巨大的铁栏杆,栏杆旁观者如堵,依稀能听到里头传来野兽的咆哮呜咽声,人群中时时爆发出叫好声,叹息声,笑闹声。

    萧偃皱了皱眉,但还是走了过去。

    几个闲汉抬眼看到祝如风及身旁几个高大侍卫,知趣地让开了,萧偃一眼看进去正看到火把照耀下,巨笼中一只巨大雄壮的黑狗低着头像闪电一般地猛冲向另外一只体型明显小一些的白狗,黑狗眼睛鼓凸充血,暴怒之极,身上已有不少伤口,都流着血。

    另外一只白狗浑身银短毛,精瘦长条腰身,看上去只像贵妇人养的宠物,身上却没什么伤口,只沾染了一些黑狗的血。白狗双眸警戒,窜到另外一边,飞快躲闪开,眼睛却盯着对方的项颈和颏下。

    黑獒一扑不中,彻底激怒,又咆哮着继续撕咬飞扑。

    萧偃听旁边的闲汉说话议论,听出原来那黑狗叫霸虎,是专门调教好的獒犬,白色的狗却叫“银将军”,听出来十分狡诈,据说也是斗狗场上的常胜将军。

    一个闲汉议论道:“这霸虎是外地来的客商带来的,据说每日能吃十斤rou,霍,日子可比我们人好过。看来这还是要输了!要赔本吧?看来还是轻敌了啊。银将军总是赢啊。”

    另外个闲汉道:“总有人看轻银将军的,最后再有名的斗狗都被银将军消耗体力,慢慢咬死,到底还是煞气大啊。不过别人赔不赔不关我们事,我们还是希望银将军赢嘛,毕竟老甘赢了会请我们吃花酒,呵呵。”

    巫妖低声和萧偃说话:“你看右手边穿黑的那个男子。”

    萧偃依言看过去,果然看到那男子长得魁梧高硕,眉骨高,眼窝深,双眼锐利,面相粗一看带着些凶戾强狠之气。他穿着粗布玄色短打,露出分外粗壮强健的手臂,站在那里抱着臂看着场中,双眸冷漠。

    巫妖低声道:“他身上非常重的煞气。”

    萧偃凝目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问巫妖:“这煞气对你有好处?”

    巫妖道:“有用。但生灵身上,很少有这样浓重的煞气,几乎和死魂灵一样了,但他确然又还活着,你们这个世界居然有这样的人,我挺奇怪的,在我们的魔法世界,要杀过很多人,而且是亲手杀,才会有这样的煞气,但煞气到这样程度,基本已是死魔了,不该是生人。”

    萧偃诧异,但场中却忽然一声惊心动魄的嚎叫,然后观众们全都兴奋地大叫起来,只看到那银将军已不知何时一口咬住了那黑獒犬的脖子,犬齿尖锐,紧紧扣着,獒犬拼命甩着银将军,却甩不脱,血喷了出来,观众们亢奋地大叫起来:

    “咬死它!咬死它!”

    “银将军!”

    “干它的!”

    分外嘈杂高亢带着恶意的声音,狗在垂死前的悲啼和挣扎,以及充斥在场中的血腥味,属于野兽的臭味还有各种闲汉身上的汗臭味,一切都冲向了萧偃。

    萧偃觉得有些不适,胸口一阵烦堵气闷,巫妖道:“出去吧。”

    萧偃从人群里退了出来,转身上了山坡的小道,祝如风和卫凡君和其他从人已跟上了他,萧偃低头又看了下场中,居高临下能看到那獒犬已彻底被咬死,在场中一动不动,旁边有个外地客商模样的满脸沮丧站在一旁。又有一群闲汉簇拥着那黑衣汉子,大叫着:“老甘请喝酒!去花月阁!去花月阁!

    黑衣汉子只招了招手,银将军跑过去跟在了他身旁,果然有中人捧了上头大盘码着的彩头下来,雪亮的五十两银子整齐码着,那黑衣汉子看都不看,一甩手:“都拿去花月阁我请!叫花月阁那边备十斤生rou给银将军!再派两个龟儿子给他洗澡。”

    众人欢呼着跑往一个方向,依稀看过去远远可见两层结着彩绸的小楼,想来“花月阁”也是那什么风月之地了。黑衣汉子向外走了几步,忽然往了脚,他身旁的银将军忽然龇着牙抬头望树上,做出了一副紧张警戒的样子,全身的毛几乎都竖了起来。

    巫妖在萧偃心中咦了一声。

    萧偃抬头看去,看到那棵高高的杨树上,乌云朵如一团翻滚的黑云,正站在枝头处好奇地往下盯着,看到银将军嗷嗷叫,它歪了歪头,无辜地喵了一声。

    这狗,居然邪门的能看到乌云朵的魂体?

    萧偃看那黑衣汉子也看了看树,双眸锐利得似一把刀一般,然后伸手摸了摸银将军的头:“走吧。”

    银将军警惕地一直注视着乌云朵,一边慢慢护卫着它的主人,往花月阁走去了。

    祝如风看萧偃一直看着他,敏锐问:“爷有什么吩咐?”

    萧偃道:“那边那个穿黑的特别高大魁梧的汉子,打听下什么人。”

    一旁的卫凡君却已听到了,和萧偃道:“那是甘汝林,刽子手,家里世代都是刽子手。”卫凡君拿了手在脖子上做了个切的姿势,祝如风皱了眉盯了他一眼。

    卫凡君有些讪讪放下手:“刽子手有个行规据说是砍头不过百,但是这个甘汝林呢,他父亲为了生计,砍了太多头,因此生下他来,太命硬了,据说把父母都先后克死了,仍然还是接了父亲的生计,继续做刽子手,但是听说他因为命太硬,也没人给他说媒,一直没娶妻,他自己也从不留浮财。赌钱斗狗也好,得的钱都当天就散光了,他养的那狗也邪门,斗狗总是赢,所以好些闲汉都爱跟着他,当然也只是酒rou朋友罢了,毕竟命硬,因此也没几个人真心为他的。”

    萧偃这才理解了那股煞气的由来:“砍头不过百么。”

    祝如风解释:“行规据说是这样的,杀人太多会不利子孙,防克父母,因此刽子手一生接活不过百。但是砍头得的钱多,衙门那边,砍一个头给刽子手五两银子,因此很多人为了生计还是愿意做的。”

    卫凡君兴致勃勃:“就那条狗也有讲究呢,据说刽子手都养狗,每日砍头后回家,如果狗叫,就是有鬼跟着回来了,则不进门,得去人多的地方,把阴气给散了,才回去,你看刚才那个银将军嗷嗷叫的,指不定就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该不会是刚才被咬死的黑狗的鬼魂吧!”

    祝如风忍无可忍,在后头扯了卫凡君一下,卫凡君茫然转过脸,反应过来,咳嗽了两声,萧偃微微一笑:“没事,我喜欢听这些市井轶事。”黑对的,魂也对的,不过是他们巫妖家的小宠物。

    卫凡君脸上又升起了光彩,笑嘻嘻道:“我们找个地方喝茶吧,我知道这里靠河有一家店,茶水好,做的菜也特别好!”

    萧偃摇着扇子道:“好。”

    河水洋洋,碧柳随风,茶庄很简单就叫白水茶庄,店内修得很是雅致,四下里摆着深红茶花,挂着名人书画,果然很是雅致。

    卫凡君早就选了个面着河的清静包间,点了好几样干净小菜,喜滋滋道:“这儿不错吧?爷如果喜欢,以后咱们常来。”

    萧偃笑:“选地方花了你很多时间吧。”大长公主和驸马的庄子,地方安全,但又确实好玩,可以说煞费苦心了。

    卫凡君道:“爷满意就好。”笑得又傻乎乎的,又问祝如风:“祝大哥最近到底忙什么呢。”

    萧偃道:“他帮我照管个人。”又问祝如风:“伤治得如何了?”

    祝如风道:“一日好过一日,昨日已可以起床说话了,起床后就面向皇宫跪着哭,叩谢皇恩,爷那伤药实在是绝妙,大夫都想着投为我们门客,只为那方子了。”果然是宫中御用的伤药啊。

    就连祝如风都隐隐觉得有些可惜这样的神效药,留给皇上自用不好吗?

    萧偃道:“晾着他,等他伤完全好再说,看紧了别让他跑了。”

    祝如风道:“是。”

    萧偃笑而不语,看着果然上胡桃松子泡茶,又上了芍药三丝、杏花菡笋、凉拌银芽几样凉菜和桂花山药糕、绿豆凉糕好几样甜点。萧偃便拿了茶杯慢慢喝着茶,听卫凡君嘀嘀咕咕说着京里最近发生的事和伴读们之间的勾心斗角。

    “听说爷您亲自驳了季相,伴读们全都心活了,好几个来和我打听……特别是柳晓俭,说了好些酸话,什么……都被太后给拿捏住了,以后承恩侯定然是又要煊赫三十年了……”

    萧偃微微笑着听,卫凡君又道:“就连承恩侯府的二小姐听说也热门得很,好几家重臣听说都上门去提亲了……”

    热菜接连上来,样样精致,萧偃有些恍然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从前那种特别馋rou和饥饿的感觉,他慢慢夹了一片芹菜小牛rou尝了尝,听着卫凡君说着闲话。

    絮絮叨叨了约半个时辰,眼看着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祝如风出去结账,巫妖却忽然在萧偃心里说话:“去花月阁那边。”

    萧偃一怔:“什么?”

    巫妖声音很严肃:“快去。”

    萧偃起身走了出去,卫凡君没反应过来,连忙跟上,祝如风看他走下去,匆忙结账后也跟上,低声问他:“爷?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萧偃抬眼看了下方向,夜越深,风月场所那边的笑语就更明晰,通往花月阁的道路,都挂着红色的灯笼,他道:“去花月阁。”

    卫凡君脸上一白,脚几乎要发抖:“爷……您……您要大婚了……”

    萧偃没有答话,直接按记忆中的路线走了过去,祝如风显然也有些为难,但还是第一时间跟了上去,萧偃大步沿着挂着灯笼的小道一路走过去,接近楼里的时候,他看到了乌云朵。

    乌云朵轻悄从二楼跃了下来,落在他足跟前,向前引路,萧偃转身看了眼,命祝如风将其他侍卫散开,只让祝如风和卫凡君跟着自己,然后跟着乌云朵走去。

    卫凡君十分犹豫,祝如风却果断挥手命他们在花月阁四面藏下,然后紧跟上了萧偃。

    萧偃一路跟着乌云朵走着,却是绕过了花月阁的前门,走到了后楼杂院,乌云朵带着他从后院小门一路走入,卫凡君和祝如风只能紧紧跟着他,他们三人从后院走入,却仿佛一路都没有看到人。

    萧偃心里知道这应该是巫妖施展了什么法术,因此十分放心从后楼进入了小楼的后门,脂粉的香气和女孩子的笑语清晰了起来,还有着客人和女子调笑声,以及一些暧昧的呻吟声,哭求声,这样萧偃耳朵微微有些发热。

    他跟着乌云朵一路走上了二楼,转进了一间小小的房间内,这房间里满满摆放着各色被褥,茶具,桌椅几凳等物什,想来是存放杂物的房间。

    门关上后,房间里就安静了下来,旁边房间里传来的女子声音,就清晰起来:“小姐真的确定要这么做?”

    很快另外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带着些决绝:“我已决定好了,多谢花魁娘子今夜相助之情。”

    萧偃震惊地抬起了眼睛,卫凡君和祝如风却不知什么事,只是茫然看着萧偃,只有萧偃神情愕然。

    那声音,赫然竟是他未来的皇后——孙雪霄!

    第37章 似无情

    “这位小姐……您是闺秀千金, 和我们这些教坊司出身的不一样,需知一失足成千古恨,白壁有瑕是轻, 若是不慎有了孩儿。那是后患无穷, 拖累终身, 莫要为了一时情迷,却要来日出了大丑, 害了自己一生。崔莺莺始乱之终被弃,卓文君亦有白头之吟,小姐请三思。”

    “茅娘子不必担忧, 我与甘大哥是旧识, 今夜过后, 我心愿得偿, 此后一定不会再出现在娘子跟前。”孙雪霄声音果决。

    又是长久沉默后,那花魁茅娘子轻轻笑了声:“这位meimei实在是爽快,jiejie我喜欢, 倒不是为了你这一千两银子,而是就喜欢你这爽利劲儿,jiejie我当年也有喜欢的人的……”

    孙雪霄却有些着急:“jiejie……我时间不多……”

    茅娘子笑道:“知道meimei你着急和心上人共度春宵, 但还有一事我得问问,meimei你会吗?”

    又是一阵沉默, 也不是是羞还是别的什么,孙雪霄没说话。茅娘子又笑了:“算了,不逗这位meimei了, 还是有事和你说清楚, 甘郎君虽然时时来我们这里请酒吃饭,也大把花钱在我们姐妹身上, 但却从未与一人过夜,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孙雪霄显然有些吃惊:“什么?”

    茅娘子道:“我们这些教坊的姐妹们都知道,甘郎君应是心中已有心上人了,他每次来都只是喝酒,喝完酒便磨刀,磨了刀醉后便睡了。”

    孙雪霄沉默良久:“谢谢jiejie告知……请jiejie出去吧。”

    茅娘子轻轻一笑:“想来,meimei就是甘郎君那心上的人儿吧,祝有情人今夜成眷属,就不耽误meimei了——桌上有助兴的酒,对身体无害,meimei自便。若是不会,床头屉子有避火图,meimei自看。”

    门轻轻关上,屋内陷入了沉默。

    一旁卫凡君和祝如风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出声。

    只有巫妖轻轻问萧偃:“不进去吗?这间和他们这间本是通的,你往里头走,屏风后有个小门。”

    甘汝林身上煞气浓重,这在乌云朵眼里是极为美味的食物,因此它一路跟着甘汝林行来,却偏偏遇到了孙雪霄。乌云朵与巫妖结契,可瞬息通感,巫妖只觉得意外,却又觉得到底是萧偃的未婚妻,总该让他知晓。

    萧偃在心里回道:“她自愿的。”萧偃心里想着,表姐大了我三岁,已识情爱,想来这等事,竟然能让平日看着规矩端庄的闺秀迷乱胆大如此,君子成人之美,大不了我想法子成全他们有情人,总让他们做正头夫妻好了。

    却听到里头一阵窸窣,萧偃一贯守礼,只在心里和巫妖道:“我们回去吧。”

    巫妖没说什么,萧偃转头刚要从房间里出去,却忽然听到房间里孙雪霄忽然轻声叫了一声,然后是茶杯落地的声音。

    萧偃一怔,按着门没动,却听到里头男子声音响起:“孙小姐。”

    孙雪霄声音带了些慌乱,强装着镇定:“甘大哥……你没醉?”

    甘汝林声音漠然:“孙小姐将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到这里来做什么?还不赶紧离去,以免污了小姐名声。”

    孙雪霄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微微带了抖:“宫里派了两位女官到我身边管教我规矩,今夜是她们喝醉了我才有机会出来。我以后将再也没有机会见你了,今夜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也可能是这辈子就这一次,你还打算就这么和我说话吗?让我今后余生,想起你最后一夜对我说的话,是说这个吗?”

    长久的沉默,甘汝林终于说话:“小姐请回吧,要说的话,上次甘某已和小姐说清楚了,甘汝林一个刽子手,斩下人头无数,人憎鬼厌,我就是个人渣,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我还是个命硬的,克妻命,克父克母,克妻克子,我这辈子注定无后,谁嫁我谁死。小姐不必再牵挂这么个渣人了。”

    孙雪霄声音微微发抖:“茅娘子说了,你来花月阁这么多次,从来没有和姑娘真正过夜!你只是磨刀!那是我送你的刀!你心里是有我的!甘汝林!你是个孬种!我让你带着我走,我们一起走!天下之大,我愿意和你吃糠,你不愿意带我走!为什么连这一夜也不能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