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妖 第54节
祝如风道:“皇上定不会让帝师卷进来的,因此只能是争买青鹄。”他看着安国公铁青的脸,宽慰道:“反正安国公府背的锅也不少了, 不差这一口。” 安国公瞪了祝如风一眼, 看他面上仍是那副忠义老实样,心下越发憋屈, 一挥袖子,眼不见心不烦,走了! 卫凡君跳下栏杆来,祝如风上前扶了他一下,卫凡君傻乎乎道:“什么锅?” 祝如风道:“皇上怎么可能让九曜先生被人口舌议论,自然不会让人透露九曜先生也在其中,你最近也少出门。” 卫凡君沮丧道:“别提了,还不是萧运荣那玩意儿,本来我在京里玩我的好好的,自从他进京,就专门跟我杠上了,我在哪儿喝酒,他就非要去和我抢风头……我订好的东西都被他截了好几次!” 祝如风道:“别理他,在封地横行霸道惯了,进了京也不知道收敛点,头几年皇上忙着战事和朝政,没空收拾他们,如今惹了事出来,岂会纵着他。” 卫凡君道:“皇上英明,不过我觉得老王妃在呢,皇上怕是会念着旧情,算了……” 祝如风笑了声:“能有什么旧情。”他想了下又补充道:“先生昨天逛了街,可能累了,昨晚就发起热来,也没说,早晨皇上发现的,一大早刚让人请了江太医过去了呢。” 卫凡君一听惊讶又关心道:“啊是不是昨天那只狗吓到了,还有天气那么热,在臭烘烘的车马行走了半日,唉,难怪我昨天看巫先生脸色不太好。” 祝如风道:“没事,江太医说和之前一样,神魂不宁,好好歇着几日,最好哪里都别去,少思少想,静静养着就行。” 不过那世子可就惨了,皇上今天发现巫先生在发热时的那表情可真的是……差点连朝都不上了,幸好隔壁的药堂买下来了,江大夫就在隔壁,过来得快,把脉后说不妨事,这才黑着脸去上朝了。 不提安国公府鸡飞狗跳,津王府这边津王回了府中,便让人请了王妃过来,态度非常不高兴:“怎么回事?母妃要进宫,你如何不拦着?如今京城哪个不笑话我们连安国公府都比不过?” 王妃道:“母妃是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吗?她要进宫我能怎么办?她那么宠老二家的那个,听到被狗咬了,再一听是因为和安国公府的小世孙,她那唯我独尊的脾气,哪里能忍?如今家里也都瞒着她,若是知道连那狗贩子都被放了,怕不是连京兆尹府都能带人去砸了。” 津王皱了皱眉:“今日皇上召我进宫,话里话外就是责我未能孝敬好母妃,又治家不严,未能约束小辈,些许小事就胡乱诬攀,闹到宫里御前,给人看笑话。我好一番请罪,脸都丢尽了,皇上也不听我解释,就让我出了宫,你是没看到皇上那脸,可没念什么兄弟情分。” 津王妃有些忧虑道:“皇上没罚您吧?我昨儿是看到皇上脸色不大好,母妃说什么一门三王爷,还有个皇帝侄儿,还是被人欺负上门,这话一说出来,皇上脸色都变了。” 津王冷哼了声:“他倒是想和我们撇清干净,论血缘,谁亲得过我们这边?立太子之时,硬是由着大长公主那边选了睿亲王那边的小子,他这是忘了自己的根,没有我们,他能有今天?” 津王妃哪敢说这些,只能道:“当时那是战事危急之际,不把储位定了,皇上如何御驾亲征呢,再说了当时皇上也说不上什么话吧。”说起来这位皇上,要不怎么说英明呢,谁能想到他十六岁力挽狂澜,硬是靠着一个人死守京城社稷,将这皇位给坐稳了?要不是他坐稳了,他们才有这一门三王,津王妃心中默默吐槽婆婆和丈夫这一副颠倒黑白的论调,还真以为皇上从母妃肚子出来是多大的恩情呢,换个人,现在怕不是偏安在西京继续做个傀儡皇帝? 看津王还在发泄着怒火:“京里这些世家勋贵,哪一家都水深。早之前进京前,就和你们说过,大长公主府、安国公府,那都是不能惹的,文臣那边嘴皮子厉害,也不要惹文臣,落人口舌。只以拉拢为主。我听说运荣一直老和别人安国公府上的公子过不去,才有这场气生?” 津王妃道:“当时皇上问我,我答不出来,回来便把平日跟着运荣的俩小厮抓来问了一回,才知道原来是运荣当时才进京,别人不认识他,有次打马球被卫家那小公子抢了个球,抢了风头,就记恨在心,后来就一直杠上了。” 津王怒火万丈:“就这?老二媳妇也不管管他?依我看这狗咬得好!” 津王妃撇了撇嘴,津王道:“罢了,管好咱们家的安荣,别给带坏了——也别净去母妃跟前,母妃太宠孙子,宠坏了倒连累了我们。只拘紧了好好读书。” 津王想了下又道:“这么办,你先派人去安国公府送一份厚礼,就说当时事情没问清楚,冤枉了府上的小少爷,给他赔礼道歉。然后这段时间咱们王府闭门不见客,也不去别人家做客,只说母妃病了,放出风去,说是伤心抑郁,再传出去老二家那小子腿怕是不行了,可能要耽误行走。” 津王妃一愣:“为何要这么做?再说母妃……她待不住吧。”说起来是老王妃,其实也就五十来岁,吃得下睡得着腿脚灵便有气就往别人身上撒,别人看她是皇上生母,只能忍着,她有时候都觉得说不定自己cao劳成疾归天了老王妃还能痛快再活个五十年没问题,整日里看戏游园子腿脚利索着呢! 津王道:“呵呵,皇上不是要撇清吗?他倚重安国公,倚重大长公主府,这事儿,委屈在我们王府!委屈大发了!我们姿态做足了,让大家看看。安国公你厉害吧?三朝老臣吧?能把皇上生母给逼得生病了,这权臣仗势凌人,看看天下人怎么说!皇上待生身母亲,是个什么样子,仁孝治天下,这仁在哪里,孝在哪里?他再怎么说礼法,也抹不平他从咱们母妃肚子里出来,和咱们是同胞兄弟的事实!” 津王妃愣了愣:“这样皇上会生气的吧?” 津王冷笑了一声:“就得治治他。他要做什么英明圣君,苛待生母这么大的污点他能背吗?” 津王妃迟疑了一会儿道:“我前些日子回家,家里人还提点我,说皇上虽说宽仁,但也是不是个软性子,能在承恩侯、太后和那高元灵、端王手底下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如今把太后都逼在西京那里只说休养,就知道皇上不是个没手段的人。” 津王笑了声:“他不过是运气好,碰上了北边战乱,端王战死,他没路走了,被一帮文臣架起来,不得不立了太子,死守京城。没想到背水一战,走运赢了罢了,听说那北狄倒了大霉,当时他们二皇子不知道怎么军中闹了瘟疫,一夜之间死光了一城的人!这才让他捡了便宜。” 津王意犹未尽长叹道:“这也是他运道好,当初选嗣子,咱们家只有他年岁合适,送到京里,说是孙太后当时看他安静长得又俊秀,就选了他。万般皆是命,这也不得不服他,比运气咱们确实比他差点儿,早生了几年,又偏是嫡长,得承爵。” “他从小就一副古怪脾气,不爱笑不爱说话,不讨喜,我都还记得当年母妃就说他天生一副薄情相,心硬着呢!你看如今可没说错吧?现放着亲生母亲在这儿,三个亲兄弟,这么多亲侄儿,他胳膊往外拐,你是没瞅到他今天给我甩的那脸子啊,不是看他是我亲弟弟,我可不受他这气!” === 季丞相拿着内书房代拟的圣旨也无语:“陛下,这当口京里沸沸扬扬的,给通微帝师加封太子太师,怕是不太妥当。” 萧偃早晨上朝前看到巫妖兀自睡着不醒,一摸额角guntang的,虽则勉强请了江心屿看了说无大恙,但心下这口气正没地方出,看到季同贞不同意,正撞到气头上,冷冷道:“‘治于神者,众人不知其功’,先生挽天命,拯万民,功在千秋,这太子太师,朕犹嫌不足偿他功绩。” 季同贞叹息:“皇上,范左思与我详细说过帝师之功,帝师经天纬地之才,您要重用他,此乃朝廷之福。但您也得替帝师想想,他那样貌实在招眼,又是事涉鬼神,当初端王也找我说过,到底是招忌讳的事。这津王府与安国公府的事才闹得沸沸扬扬,您这旨意一下,津王那边自觉受了委屈,一看到他,岂不是会迁怒于他。老王妃到底是您生母,这孝悌的名头压下来,我看帝师这也不是个肯受气的性格,到时候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这安国公府和津王府争买青鹄的事,不过一日一夜,就已传得沸沸扬扬,安国公府莫名其妙背上了个权臣勋贵,盛气凌人的罪名,连皇上生母也要退避三舍,安国公估计气得不行,直接又闭门称病了。他既为内阁首相,为君分忧,自然也找京兆尹问清楚了内中底里,心下明白皇上这是为帝师出气,只是这事也太巧了。 萧偃冷笑了声:“朕已下诏,恭请皇太后回京。” 季同贞:“……” 萧偃淡淡道:“不是想拿朕的生母做文章么,朕且找个比他们更正大光明的‘母后’来。” 季同贞想了下发现还真的是神来一笔的妙招,承恩侯和孙太后在当年兵临城下之时逃了,自然是理屈,如今身后没什么依仗,绝不敢在皇上跟前仗硬腰子,反而只能仰仗皇帝,全力支持皇帝。老津王妃那边想要摆皇上生母的架子,拿孝顺的大道理来压人,可还得先看看皇太后这礼法上的母后同意不同意了。 他叹了一口气:“皇上圣明,既如此,这折子可先下,但听说帝师身子也不大好,且先休养,不要上朝便是了。” 萧偃道:“那是自然,朕岂会让他受一点委屈。” 季同贞:“……”忽然对那位素未谋面有御鬼神之能的通微帝师感到了一丝羡慕,这么多朝廷重臣,哪一位能得到君上如此倚重和恩宠? 萧偃看没别的事了,抬腿就走了,午膳也没吃,一心只挂念着巫妖,待回了金瓯坊,看到巫妖居然都还在昏睡着,心下越发恼怒,一股气在胸口横七竖八不知往哪里出,只能枯坐在床边盯着巫妖陷在沉睡中的脸出神。 巫妖确实挣扎在混乱的梦魇中。 他似乎站在冰冷的城堡里,到处都挂着表示悲伤的黑纱和白花,人们穿着黑色丧服进出忙碌着,在大厅的中央,摆放着许多破晓之星,花瓣层层叠叠,簇拥着中央漆黑冰冷的棺材。 他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听到人们在窃窃私语。 “那边那个是谁?好可怕的威压,似乎是死灵生物。” “嘘……小声点,那是巫妖……” “巫妖?可怕,太可怕了怎么会有死灵敢来?教会不是有大主教过来吗?” “那是梅里曼公爵夫人的……你没听说过那个传说吗?公爵夫人用自己属于精灵的生命力献祭,施展了黑禁术……” “太可怕了,梅里曼家族怎么也允许她这么做?这不是堕落吗?” “呵呵,若不是这样,他们哪里能保持家族的荣光?你看看今天,精灵女王、人王、矮人国王、教皇全都派了使者致哀……有那巫妖在,梅里曼家族至少还能荣耀几百年……” “可怕,他们不怕反噬吗?巫妖是没有感情的死灵,到时候反噬起来,自食恶果……” “你看它站在那里,一点感情都没有,它早就不是生物了,不死亡灵,梅里曼公爵夫人怎么会如此异想天开,难道她面对这样的亡灵,不害怕吗?” “谁知道呢?兴许就是因为……才这么早……听说抑郁而死的,有人说她后悔了。” “公爵也去世了吧?这样梅里曼家族哪里还有人制得住它?魂匣在哪里?” “谁知道,既然敢做,大概总有些制约的法子。我听说梅里曼家族里也不都是同意的,但是公爵和公爵夫人一意孤行……” …… “可怕,别说了,快走吧,这里不宜久留。” 巫妖睁大着干涸的眼睛,他没有心跳,他不会落泪,他知道母亲去世了,去世前拉着他的手哭,他的母亲心碎抑郁而死,但是他只是淡漠的看着她去世。 他早已失去了人类的感情,他有着狰狞森然的骨手,施展着恐怖诡谲的死灵法术,他出现的地方,会带来不祥和冲突,他会吸引负面能量,他拥有的只有源源不绝的畏惧: “那是巫妖,不要靠近。” 愤怒: “怎么会有人邀请巫妖来活人的地方?” 仇恨: “我的族人死于巫妖,我将与不死生物奋战到死。” 警惕: “不死生物不值得信任,我们不能够与不死生物一并战斗,否则我们随时要戒备着他们迟早到来的背叛。” 厌恶: “肮脏、丑陋的不死生物,他们没有人性,连生父母死亡也不会有一丝动容。” 痛苦: “赫利俄斯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再也不是从前的太阳之子了,看他!简直是个怪物!他已经是个死灵生物了!他没办法感受到我们的感觉——他再也不是从前的太阳之子,晨星家族的光明之子,他只是个早已经死去,没有感情的幽灵,行走的死尸。” 巫妖忽然睁开了金色的眼眸,嘴里吐着滚热的气,萧偃吓了一跳低头摸着他的额头问他:“你还好吗?”然后他看到巫妖金色的眼眸里湿漉漉落下了眼泪,他吃了一惊,连忙拿了帕子去替他擦,一边道:“九曜?先生?您怎么了?很难受吗?是不是做噩梦了?” 巫妖仿佛看着虚空,眼睛里并没有凝视着谁,仍然挣扎在那痛苦的乱梦中——过去了上千年,那迟来的痛苦仿佛才在他重新拥有身体以后刺穿了他的心。 他想哭,他很痛苦,他失去了他的母亲,失去了所有亲人,他早已不是人类,他没有心。 但是他很痛苦。 萧偃替他擦着汗,湿漉漉的金发里也都是汗,他拿了冰水拧的帕子来替他敷上额头,巫妖眼睛迟缓地看向了他,黑发黑眼的青年关心地凝视着他,只有他心里毫不掩饰地对他关切着,爱慕着他。 “你说的那些,看到喜悦心爱的人,心脏猛烈跳动,恐惧的时候几乎窒息,悲伤的时候肝肠寸断,生气的时候脑热头胀——这些,不都是身体的反应而已吗?” “是因为喜悦、恐惧、悲伤、生气才导致的身体的反应,身体反应是结果。你怎么能因为没有身体来表现这个结果,就认为自己失去了喜悦、恐惧、悲伤、生气这些情绪了呢?” 黑眼睛的少年充满爱慕地向他告白,大胆地向他要一生一世:“朕不可爱吗?你心里就没有一丝丝喜爱朕吗?” 巫妖伸出手,萧偃不解其意,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忽觉得触手冰寒,低头一看,手里之前握着少年的纤长指掌,已森然变成了一只白骨枯爪,他一怔,反而两只手都反握了上去,五指交叉握紧巫妖的骨手,十分担忧道:“你控制不住法力吗?” 他将那冰寒骨手往自己胸口带了带,仿佛要用自己心脏来捂暖那白骨一般,巫妖伸开骨爪,按住萧偃的心脏,感觉到薄衣下青年的心脏砰砰砰,跳得极为有力,充满了生命力。 萧偃虽然不解,但仍然将手覆上那骨爪的手背,低头观察着他的脸色:“你现在是清醒的吗?我再给你调一支精神药剂喂你喝下吧?”他不敢给巫妖乱用药。 巫妖喃喃道:“你为什么不惧怕?我随时能洞穿你的胸腔,摘下你的心脏。”你这样弱小的凡人,怎么敢如此大胆向巫妖要求爱?我没有爱,我是亡者,我活生生被剥离了灵魂,从此背负着活人的愿望,偏偏却永远无法实现他们的愿望,因为他们还向自己索取爱。 他们强留下了他,剥夺了他长眠的权力,然后向亡灵索取爱,当然没有,他们永远得不到回应,只能失望痛苦地死去。 只留下了自己在这漫长的时间,无眠地徘徊。 反正也感受不到痛苦。 萧偃只以为他在说胡话,满不在乎:“若是这般能让先生好起来,就把那颗心脏给先生就好了。”他握着那只骨爪,看他缓缓松下来在被上,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微微喘着气,脸上烧得通红。只以为他仍在高热迷乱中,神志不清,满心关切深情无处可表,便握起那只骨爪,在骨手冰寒的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 巫妖只感觉到青年温热的唇瓣一触即分,那充满怜惜、爱慕、热恋的心情包裹着他的魂匣,让他无可回避,青年皇帝轻声道:“快好起来吧,朕真恨不得以身相替。” 作者有话要说: “故曰:治于神者,众人不知其功。”——引自先秦墨子及弟子的《公输》 第80章 缱绻夜 巫妖这场烧并没有持续多久, 到了傍晚慢慢就退了烧,天黑后巫妖终于清醒过来,出了一身汗, 又觉得腹中饥饿, 萧偃让人送了药膳进来, 是清淡的淮山rou粥,巫妖吃了几口就皱起了眉头。 萧偃问他:“不和胃口?” 巫妖道:“太寡淡了。” 萧偃想了下起身出去, 过了一会儿端了一碗汤进来:“酸萝卜老鸭汤,祝如风推荐的,我尝了下觉得味道还好。” 巫妖闻到酸香扑鼻, 看汤色澄亮, 拿了勺子尝了一口, 果然咸鲜里带着腌制发酵的萝卜酸香味, 很是开胃口,与他记忆中尝过的一种精灵酸米汤有些相似,他将那碗汤一饮而尽, 又问萧偃:“麻烦厨子了,炖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