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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头太监惶恐地陪着笑脸:“世子爷体谅,我们也是听闻您前些日子减重这件事后,这才过来确认的呀,大典一点差错都不能出,怎能让您在冠服上失了体面?”

    南肃笑哼一声,不再置辩。

    满屋子人中,他是最高的那一个,修长身子懒懒地往中间一站,犹如鹤立鸡群:“来吧,弄快些,我一会儿还得去打马球。”

    当软尺勒到腹部时,他暗自吸了一口气,却还是听见太监对旁边人说道:“多加两寸。”

    最后,一群人又诚惶诚恐地告辞时,后方负责登记尺寸的小太监碰了碰旁人的胳膊:“欸,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人小声问:“怎么了?”

    小太监边走边压低声音道:“四肢的围度都瘦了,为嘛只有肚子大了?”

    听到这话时,南肃懒散地坐在太师椅中,端起一杯茶,问道:“你家爷呢?”

    平顺道:“进宫了。”

    南肃面无表情沉默片刻,又放下茶水,径直向外而去。他琢磨着这个事儿,准备去找李胖儿探探口风,不料却在客厅外遇见了路尧。

    近来南肃刻意疏远了他,猛一撞见时,两人之间竟离奇地生出几分尴尬。

    南肃怔了怔,旋即咧嘴一笑,故作轻松地道:“阿尧,帮我备个马。”

    路尧拱手点头,一言不发地扭身离去。

    他们相伴了十七年,从未如此生分过,南肃一时心中各种思绪纠缠,不由又说道:“阿尧,你若没事,就陪我去李府吧?”

    “不了,世子自去吧。”路尧回头道:“不然,让六皇子陪您去也行。”

    南肃一噎,突然很想告诉路尧一些事情,可想了想,终究是保留住了心中肘量。待得回青渊之时,路尧总会与他和解的吧,南肃这样想着,扭身出了世子府。

    与此同时,怀武殿中。

    所有内侍尽数退走后,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只有父子二人,皇帝随意问:“近日与世子相处得如何?”

    “一切照旧。”殿辰答得简言意骇。

    皇帝点点头,若有所思一会儿,眼神凌厉地看向了殿辰。他对所有人都十分宽容慈祥,却唯独对自己的六儿子十分严格,只有在两人独处时,他方会显出为人父的威严,为君者的威慑,仿佛是在言传身教。

    封王大典就在眼前,皇帝看着他,忽然问道:“辰儿,知道这些年为父为何对你不管不问吗?”

    曾经幼小的殿辰不明白,为何明知自己没了母后,可在自己提出回弘福寺时,父皇还是答应了,并从此任凭他孤单地长大,再不关注一眼。

    可后来他懂了。

    让他远离宫闱,才是真是怜他,护他,在那权势的漩涡中,稍有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静妃骤然撒手离去,作为父亲,皇帝能做的,只有护住他平安,将他放逐到世俗之外。

    曾经他也以为,自己是大燕最不受宠的皇子,可有一次宫中送来用度时,他若有感应地一回头,便透过烟雾缭绕,看见了宅外的一辆马车。

    那马车十分普通,混在皇家车队中并不显眼,见他望过去,车帘撑开的那条缝缓缓就被放下了。

    可他突然就知道了,那是父皇。

    当年那个小小的男孩子突然就红了眼眶,抱着一卷书,呆呆地站在那里,看那辆马车远离。而今他坐在了怀武殿里,已长成了一株挺秀青松。

    “儿臣明白父皇苦心。”他这样回道。

    “那你也应该知道,为父让你与肃儿成亲的道理吧?”

    殿辰被这么一问,不由低垂下眼眸,却听皇帝又道:“肃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别看他顽劣不堪,其实心眼子比谁都透亮,若非真心待他好的人,如何能将他留下?只有你,方能将他留在金陵。”

    殿辰点头:“儿臣在努力的。”

    “呵,”皇帝忽然轻笑一声。

    他生的七个儿子,从小养到大,各自的性格和能力早已摸得一清二楚,当初同意让殿辰下山,并给殿辰册封官印,他都是有自己的安排的,只是,殿辰还是不能很好地摸透他的心。

    “你以为,朕把控着青渊,是为了什么?一己私利吗?”

    皇帝看着眼前眉目清俊的年轻人,语调忽然提高:“金陵繁华,人人皆处在桃源大梦中,可谁又关注过北方敌国犯镜,南方水寇滋扰,边患不断?朝中国库空虚,各地官吏还高爵大权,朕若不拿青渊之金银去扩充军费,多少前线将士会被饿死?朕若不以青渊之女去笼络联姻,多少势力会松散混乱?朕若不拿青渊之民众去修筑城墙,多少百姓将会被敌军杀得尸骨无存!?”

    殿辰的目光在皇帝脸上流连,他看见了他王座上附着的悲哀。

    空旷的大殿里沉寂了很久,随后殿辰说:“可为什么是青渊?大燕藩王众多,属地分明,彼此帮扶一把,难道大燕还过不去这个坎儿吗?”

    皇帝摇了摇头,有些惋惜。

    纵然再波澜不惊,可终究只有二十三岁,眼光还是要磨炼磨炼啊。顿了顿,皇帝说道:“青渊无王,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如此只用对付南家即可,可若朕广发檄令,乱的可是整个大燕啊!你啊,还是年轻。”

    他一直想让殿辰慢慢成长,可如今终于不得不明示了。

    谁料殿辰极淡地笑了笑:“可若成长到了父皇这般年纪,还只会拿青渊开刀,这样的成长又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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