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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儿佳妇 第49节

    二喜浑身一颤, 虽不忍如此,却终究无法违拗主子的命令。

    他虽名义上是二公子房里的小厮,身家性命却都握在大公子手中, 大公子才是他真正的主子。

    二喜重新再打,力道比方才明显大了许多。棍子上生有倒刺儿,噼里啪啦地落下去, 是骨rou分离的钝响。

    谢灵玉初时还强犟着不叫,半晌就忍不住闷哼出声,再后来脑袋一耷拉, 没动静了。

    谢灵玄悄立在窗畔边,开了折扇。

    骨断筋折的声音很好听, 光明正大行凶的滋味也很令人受用。只消再打两下,他那弟弟就要变成尸体了。

    二喜战战兢兢地道, “公子,二公子已经受不住了。”

    谢灵玄长睫阖了阖, 却依旧没有叫停的意思。

    直到长公主惊悲交加地带人奔过来,才厉声阻止了这一切。

    “玉儿!”

    长公主扑了上去,见自己的小儿子臀部血浸,面色惨白, 一动不动,呼吸也没了, 心疼得差点晕过去。

    她怒瞪谢灵玄,明明叫他行刑是护短的意思,怎么就变成了催命?

    长公主想质问一句“你怎能对你亲弟弟下手如此重”, 可温家人俱在, 她又不能说出口。

    谢灵玄矮身在长公主身畔, 柔声问, “儿子可惹了母亲生气?儿子是按母亲的命令惩罚弟弟的。”

    长公主真是恨铁不成钢,她只是一时气话才说要打死谢灵玉,自然不是真要小儿子命的意思,怎能假戏真做?

    她脾气上头,就想破口斥责谢灵玄。

    那一瞬间,她涌上来个极奇怪的念头,眼前这个人不是她怀胎十月、教养十年的玄儿。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不是玄儿呢,他不是玄儿是谁。

    温老爷与何氏也赶了过来,见谢灵玉被打得如此惨烈,胸中郁气略略消了些。

    温芷沅轻呼一声,扑上前去,深深懊恼自己刚才见死不救。

    她泪水如洒,恳求长公主道,“婆婆,快把夫君抬回去医治吧!不能再打了!”

    长公主吼了声,“还不快把二公子抬走!”

    谢府俨然乱了。

    罚也罚了,骂也骂了,温老爷自觉再在谢府待下去无味。谢灵玉已被打成了这样,再闹下去,怕是长公主要翻脸了。

    温老爷叫人用一副担架床抬了虚弱的温伯卿,就此告别,他们两家都需要静静。

    他们离去时,长公主也没亲自相送,只叫人传话说改日亲自登门赔罪。谢灵玄代替母亲,将温老爷一行人送出府门。

    谢灵玄道,“母亲忙着照顾弟弟才未相送,并无轻慢岳父和岳母大人的意思,还请二老宽宥。”

    他的手轻轻拂过温伯卿所在的担架床,留下一小瓷瓶药丸。

    “此乃秘制的止泻之药,世弟用了,不日就会痊可。”

    何氏收了药,含泪道,“多谢贤婿,整个谢府也就贤婿一位明白人。沅儿没和你走到一块……真是福薄。”

    谢灵玄礼貌浅笑,月白风清。

    “人生本就是处处有遗憾的。”

    温老爷又恳求谢灵玄不要将温伯卿屙稀之事泄露出去,否则长安城的贵族们一得知,笑话可就闹大了,温家没法在长安城继续立足。

    谢灵玄允诺道,“此事我早已想到,还请岳父放心。”

    温老爷颤颤,鬓发微白,仿佛一日之间衰老了十岁。

    何氏上了马车,在马车上铺了软垫,贴身照顾温伯卿。

    温老爷也欲上马车,临行前忽然想起自己那庶女儿,便问道,“贤婿,昨日用膳间见弦儿闷闷不乐,她还好吧?”

    谢灵玄道,“她很好。”

    温老爷欸然长叹,自言自语了句,“她终究是怨恨我这父亲的,今日连出门送我都不愿……”

    又道,“贤婿,先告辞了。”

    谢灵玄颔首致意。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浮云蔽日,晨光只有淡淡的一圈。

    他礼数周全,直到温家老爷的马车消失在大路上,才转身回去。

    ……

    温伯卿因腹泻丢了半天命,谢灵玉这一头却也高烧不退,口吐白沫。

    他臀部伤得太重了,几乎被打烂了。郎中给他的烂rou清了好几次,才勉强结上血痂。

    长公主对着昏迷的谢灵玉,一边落泪,一边恼恨。

    这孩子也真是糊涂,他虽与温伯卿不睦,却也不能下泻药啊。若非他犯下如此大错,她这母亲又怎么舍得把他打成这样。

    对于温芷沅来说,处境还更难熬一点。

    一边是亲兄长,一边是夫君,她夹在中间,哪边都不好得罪,实如居于炭火之上。

    她本恨谢灵玉害她大哥,但一见谢灵玉可怜得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禁又心软下来。

    谢灵玄过来探望谢灵玉,带来了许多补养的药材,还有宫廷御药。

    长公主本想责怪他为何要下如此狠手,转念一想,原是自己说要把玉儿打死,玄儿才如此做的。

    玄儿着实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小时候就木讷听话,性软又孝顺,分不清真假话。

    以前也有人说过谢灵玄愚孝愚忠,长公主还不以为然,此番却实实在在吃到苦头了。她好生懊恼自己,为何把玄儿管得那样死?

    谢灵玄轻轻跪于长公主膝下,为长公主递上一张巾帕。

    “儿子惹母亲伤心,是儿子的不是。”

    “儿子打弟弟之时,总想着母命不能违,手足之情也不能断。于是便想了个愚钝的法儿,先按您的吩咐笞打弟弟,若弟弟真被儿子打死了,儿子之后自尽在弟弟坟前谢罪便可。如此,既可全了对母亲的孝顺,又全了手足之情。”

    长公主哑然失笑,知自己这大儿子愚孝,不想愚孝到如此地步。

    “玄儿,”她载愁载叹,“你真是个傻孩子。你已二十有三了,已娶了妻室。有些时候,也别老那么听母亲的话,你也该有点自己的思量了。否则你这般没心机,在朝中是要吃亏的。”

    谢灵玄道,“是。儿子谨记母亲教诲。”

    长公主上了年纪,昨夜熬了一宿没睡觉,心力交瘁,有点支撑不住。

    谢灵玄双指轻轻为长公主揉了两下太阳xue,“母亲不如先去休息休息吧。弟弟这里,有我照料着。”

    长公主怜惜道,“你昨夜也跟着熬了一宿。”

    又嗔怪,“那个温初弦,堂堂长房主母,可真会省心的。她自家哥哥上吐下泻,她倒睡得挺踏实。”

    谢灵玄开解说,“是儿子叫她睡的。她身子弱母亲知道,不能长久熬着。”

    长公主哼了声,不再言语。她实在支撑不住了,便在丫鬟的搀扶下先回去休息。

    谢灵玉还昏迷着,静谧的屋室内,正经主子只剩温芷沅和谢灵玄两人。

    男已婚女已嫁,这般独处实在不便。

    温芷沅便也寻个由头,退到别的地方小憩。

    过了半晌,谢灵玉悠悠醒过来,趴在床榻上,艰难扯开一条眼缝儿。目之所及只有一片雪青色的衣角,带有浓烈的艾草香。

    谢灵玄问候,“醒啦?”

    谢灵玉费力欲转过身去,可稍一动,浑身就疼得如撕裂一般。

    “什么味儿?”

    “艾草。”

    谢灵玄挥手,叫人把熏艾的盆子拿远一点。

    谢灵玉哑着嗓子,荏弱地说,“你,你把艾草放在我鼻前烧,是想呛死我……吗?”

    谢灵玄不以为然,“若非如此,怎能让你快点醒转过来?你晚醒转一分,母亲便多担心一分。”

    谢灵玉深恨,恨不得剜其心啮其骨,可他此刻只是个连床都下不了的废人。

    他径直对谢灵玄,“我问你,温伯卿的七宝擂茶,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问我?”谢灵玄品味了半晌,凉凉说,“好弟弟。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回答你呢?”

    谢灵玉一语塞。

    捶了捶床,还是不屈不挠地说,“你把我的命留到现在,是不打算杀我的吧。”

    “就算要我死,我也得做个明白鬼。”

    谢灵玄道,“咱们都是谢氏一门的子弟,荣辱与共,同气连枝。在外人看来,你做的也就是我做的,谁也跑不了。”

    谢灵玉额头冒冷汗,“你承认了。”

    成婚以后,他虽被温芷沅催得老是读书,却也在闲暇时间不停地调查谢灵玄。

    只要有一点证据,他都不能放过。而且他一直都小心翼翼,从没引起过谢灵玄的注意。若非前日他在静济寺不小心说漏了嘴,又岂会遭今日这骨rou分离之苦。

    “你霸着我大哥的位子,究竟还要占多久?”

    他也想直接揭发谢灵玄,可所有人都相信谢灵玄,他根本做不到。

    谢灵玄道,“这次只是小惩,望弟弟引以为戒。真若生出什么阋墙之祸来,母亲会伤心的。”

    他微微俯下-身来,深自隐晦,“……你该晓得,无论父亲母亲,还是蕙儿、兰儿、骐儿,甚至后院颐养天年的老祖宗,他们都不是我的亲眷,亦与我没半点血缘关系。我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谢灵玉心下沮丧,眼前这人不但鸠占鹊巢,整个谢氏一族也拿捏在了此人的手中。对方握有绝对能胜的筹码,除了屈服,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也是这么制服温初弦的?”

    提起温初弦,谢灵玄现出柔静的弧度,“她可比弟弟要可爱得多。”

    谢灵玉恼躁不堪。也确实,他一个大男人还如此被动,温初弦她只是一个深闺妇人,且又嫁给了这人,拿捏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和温初弦都晓得真相,却一个被棍子打残腰身,一个被囚困于闺中郁郁不得志,他们想说出真相,暗处的手却将他们的嘴都捂住,叫他们出不了声。

    罢了罢了。

    谢灵玉心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