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 第46节
之后母子俩便沉默下来。 秋辞想了想,问mama:“承旗和承旖上学去了吗?” mama说:“是,她们已经去学校了。” 秋辞便问双胞胎meimei最近功课怎么样,两人在这个话题上才能多聊几句。他们把主科和副科都聊完了,秋辞忽然想起来,mama刚才问他最近怎么样,他也应该问回去,这样才礼貌,于是问:“mama,你和刘老师最近身体还好吧?” mama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前几天胸口有点儿不舒服,去了趟医院,约了一个小检查。” 秋辞十分担心,忙问:“是心脏吗?” mama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乳x,我摸到一个小肿块儿。” 秋辞愣了一下,想起以前听的一个年轻女同事的事,不由害怕起来,忙又问:“什么时候去检查?” “今天。”停顿了一下,补充说:“是一个小手术。” 这时秋辞忽然明白过来,mama害怕了,和自己一样总是找不到人陪。 其实他不会问的,但是mama主动体面地解释:“刘老师血压高,我怕他担心;承旗和承旖太小,马上就要期末了,不能让她们分心。” “嗯,我明白。”说完才觉得这像盛席扉的语气。如果是盛席扉,这会儿会怎么说呢?他恐怕会直接说:“我陪你去。” 但是秋辞说不出口,他只会用疑问句:“需要我陪你去吗?我今天不忙。” mama那边静了两秒,“你要是有时间,不是特别麻烦你的话……” 秋辞心里一酸,忽然想起特别小的时候有一次他半夜发烧,爸爸不在家,是mama一个人背着他去医院。已经记不清是哪里的楼梯了,只记得mama背着他,一级一级地往上爬,边爬边说:“还好不是脑炎。” “不麻烦,我这就出发。手术是几点?” “下午一点。” “那来得及。”秋辞顿了顿,又说:“别害怕,mama,不一定有事的。” mama要强地说:“我知道。” 从家里拎出来的行李箱直接拎走,车开上高速,又接到盛席扉的电话,这次秋辞接了起来:“喂?……没顾上和你说,我家里出了点事,我现在在回老家的路上。” 电话那头传来如释重负的一声叹息,问他出了什么事。秋辞给他大概讲了一遍,说自己会在老家待两天,等检查结果出来。 盛席扉说:“我一会儿去趟公司,安排一下,然后去找你。” 秋辞说不用,不是大事,只是一个检查。 盛席扉说:“我陪你吧,万一你需要帮助呢,多个人总比少个人强。” 秋辞心头一直有情绪往上翻,得不停地咽回去。 “正好我也挺长时间没回家了……而且之前我爸生病那会儿是你陪着我,这会儿你要是不让我过去,是不是有点儿说不过去……” “好吧,你要是有时间的话……”说完又发现自己的语气像mama,忙停住口,“等你到了我们再联系,不用着急。” 他觉出盛席扉那边笑了一下,“好。”又严肃起来,“别担心,秋辞,先检查,等结果出来。不一定有事,就算有事治病就行了,阿姨那么年轻,发现得也早,没事的。” 秋辞也笑了,“知道了。” 第77章 两个妈 在医院陪mama等候的时候,秋辞拿出电脑假装办公,实际是给盛席扉发邮件。发送完,他用手机给盛席扉发消息:“看邮件。” 两人用邮件你来我往,各自汇报情况。秋辞告诉盛席扉几点手术、大约几点结束,之后还要在医院等多久;盛席扉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问他们在哪个医院。 秋辞说:“不用过来,就是个小手术,很快就结束了。” 盛席扉挺惊讶:“你不让我过去陪阿姨做手术,那我不白来了嘛?” 秋辞反问:“你不是来陪我的吗?” 盛席扉那边安静了,过了会儿又问:“要不你专心陪阿姨吧,等你有时间了我们再聊。” 秋辞回:“没事。” 想了想又发了一封:“我mama不希望我因为她耽误太多时间,我在假装工作,所以和你用邮件。” 盛席扉那边马上回:“那阿姨不会偷看你屏幕然后说你不务正业吗?” 隔着网络都能觉出他嬉皮笑脸的,秋辞对着屏幕忍笑,装出和同事交流工作的严肃表情:“你以为我mama是你吗?没事老偷看我。” 这次隔的时间久了些,对方回过来一个颜文字笑脸。秋辞觉得他应该是刚在网上搜到的,突然担心对方问回来:“你没有偷看过我吗?”忙问:“你现在在哪儿?别在户外待着。”这个时间外面已经热得没法待了。 “你要是暂时不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先去我妈那边待会儿,你有事再随时喊我,我随叫随到。”措辞和标点都能看出写信人的慎重。 秋辞迟疑了一会儿,觉得聊天应该有来有回,就写:“嗯。” 发送完,秋辞转头看向mama。mama也在看手机,有关穿刺手术的副作用。 “mama。”秋辞小声喊她,“别紧张,那些副作用概率都极低的,只不过是出于知情权的缘故要写清楚,一般身体功能比较健全又不是特别敏感的过敏体质都不会有问题的,就算出现副作用也都是小问题。” mama已经把手机摁灭了,恢复了挺胸抬头的坐姿,说:“嗯,我知道,我就是多了解了解。” 秋辞又看了她一眼,暗暗叹了口气,转过头继续假装办公。 手术果然很快,一切顺利。科室里一名医生是秋辞mama以前的学生,耐心同他们说完术后注意事项,又和秋辞互换了联系方式,之后母子俩又在医院等了些时候,直到护士说可以离开了才走。 秋辞mama说想去吃点儿东西,秋辞便开车找了一家饭馆。这对他而言是罕有的经历,因为小时候爸爸mama总说外面的食物不干净,可他们又都不擅长做饭,所以秋辞从小吃的最多的是爸爸mama从学校食堂买回来的已经捂得变了颜色的菜和饭。经年累月,学校食堂那几个桶里装的菜都没有变过。 秋辞总觉得自己现在嘴馋,是因为小时候吃过的好吃的太少了。 点完菜,mama的麻药劲儿过去了,秋辞能看出来她在极力忍耐。他也做过功课,知道这穿刺虽然是小手术,但术后也很疼,有的人说做完手术两条胳膊都不能动。 菜上来后,秋辞抢过筷子,“我喂你吧。” mama觉得这不成体统,秋辞说:“这有什么呢?我小时候你不是也喂过我吗?” mama说这怎么能一样,他那会儿是什么都不会的小婴儿,自己是手脚健全的大人。 秋辞难得强硬起来,把菜和汤都换到自己面前,“你要是不让我照顾你,我不白来了吗?”说完发现这完全就是盛席扉的语气。 mama仍在犹豫,忍不住左右张望,说:“那我们一开始应该去包间。” 秋辞说:“mama,赶紧吃吧,承旗和承旖一会儿就放学了。”说着把一勺已经晾好的粥举到mama嘴边。 他喂着mama,快吃完时,他们叫来服务员再炒几个菜打包。mama对这里的环境很满意,觉得菜也不错,看起来很干净。她挑了三道荤素搭配合理的菜,又加了一道中式甜点,对秋辞说:“你两个meimei喜欢吃这东西。” 秋辞记下这道菜的名字,脆皮鲜奶,他还没有吃过。 秋辞先把mama送回家,让她在家里休息,然后开车去接双胞胎。 两个女孩儿提前知道mama生病了,是秋辞来接她们,又那样异口同声地打招呼:“哥哥,你好。”然后复制粘贴似的先后把书包放进后备箱,再先后坐进车里,不用人提醒就主动系好安全带。 比上次见时又显大了些,头发都剪短了,秋辞猜到可能是因为明年就要小升初了。还是分不清哪个是承旗,哪个是承旖。 秋辞问她们学习紧不紧,最喜欢哪一科,期末考试有没有准备好。问完三个问题,他发现自己就是小时候最讨厌的那种无趣的大人,可他不会和小孩儿聊别的,就住了嘴。 他闭上嘴后,车里便安静下来。这让他觉得有些尴尬,还觉得自己愚笨,还让他悻悻地想:“要是盛席扉在这儿就好了。” 直到快到家时,双胞胎中的一个突然问:“哥哥,你初中的时候就自己出国了吗?” 秋辞说“是”,“初三。” 从后视镜里看到双胞胎在交换表情,复制粘贴一样的崇拜的表情,他不由问:“怎么了?” 还是那一个说:“你真厉害,哥哥,你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秋辞笑了一下,“还好吧。” 但是“还好吧”这种表述太成年人了,一点都不真诚。秋辞又开了会儿车,问身后:“你们喜欢学习吗?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人逼你们一定要考高分,你们还愿意学吗?” 双胞胎又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同时点头:“愿意学。” “为什么?” 还是那一个做代表,说:“因为我们目前也做不了别的。我们觉得,如果现在连学习都完成不好,以后也不敢说其他的,像说大话。” 另一个在旁边用力点头表示同意。 秋辞笑起来,觉得现在的小孩儿懂得真多,“你们能有这种想法很好,比我小时候成熟多了。” “真的吗?” “真的,我小时候很傻。” “可是mama说哥哥小时候特别优秀,学习比我们好,作文比我们好,看的书也比我们多……哦,哥哥你还会弹钢琴是吗?” 秋辞有些怔忡,“mama这么和你们说的?” “是呀——哥哥,你真的会弹钢琴吗?” “嗯……以前会一点。” “现在不会了吗?” “太久没弹了,已经忘了。”下意识就想教她们持之以恒的道理,幸好及时收敛住了,险些又变成讨人厌的大人。他在街边找到一个车位,停好,回过头来对双胞胎认真地说:“学习不是衡量一个人唯一的标准。你们两个很棒,为自己而学习,善于思考、也擅长交流,mama说我小时候比你们优秀,是为了激励你们,但其实在我看来,你们比我小时候强得多。” 两个女孩子被夸得既难为情又欣喜,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蛋激动得红扑扑的。她们一直都是被硬拔高的大人神态,这会儿终于显出小孩子的神情。 “别跟mama说。”秋辞冲她们眨了下眼。 两个女孩子窃笑着用手捂住嘴。秋辞又被她们复制粘贴似的动作逗笑了。 回到家里,mama已经躺到床上,谎称身体不舒服。秋辞给两个女孩儿热了饭,陪她们吃饭时他尝了一颗脆皮鲜奶,记住这个味道,之后又监督她们写作业,当然这是mama要求的。 两个meimei已经和他熟起来,笑话他有手机依赖症,老是偷玩手机。 秋辞干脆把手机拿到明面上,面不改色地撒谎:“哥哥是在忙工作上的事。”转头就给盛席扉留言:“我刚刚体会了一把当大人的特权。” 盛席扉也是偷着和秋辞聊天,编辑器旁边开着微信网页版的窗口,屏幕背对着徐东霞,一边写代码一边等秋辞消息。 徐东霞在桌对面批改作业,嘴里一直唠唠叨叨,抱怨学生们上课都是白上,什么都记不住。盛席扉心想,怎么从他妈嘴里听到的是现在的小孩儿都不如以前了呢?和秋辞说的正好反着,又想问秋辞还记不记得贞观之治的年份。可惜都不能和秋辞分享。 徐东霞批完作业后开始备课,一边不住地和盛席扉抱怨他父亲,说总算知道盛席扉他爸为什么死活要跟自己离婚了,“他是早跟那个狐狸精勾搭上了,真不要脸,没什么本事还学别人包小三儿,我倒要看看那小三儿把他钱都骗光了还管不管他这个残废。” 盛席扉听得头疼,替他爸解释说那是自己在医院才认识的护工,和他爸之前都不认识。 徐东霞就说以前没事,那现在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也铁定有事了。 盛席扉的成长一直顺遂,同龄男生在青春期把家里搅得鸡飞狗跳时,他已经醉心于各种计算机语言,根本顾不上想别的。像是叛逆期迟来了,他开始觉得自己妈说的话总是不中听。 好不容易找到间隙插进话,小心地问他妈:“妈,你是不是更年期到了?” 徐东霞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地站起来在他肩上用力拍了一下,“说什么呢臭小子!你还懂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