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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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的地点定在了后宫紫宸殿,靠近御花园,想来是为了给年轻人更多的活动空间。 平日庄严肃穆的宫廷热闹了起来。 人一多,是非也就跟着来了。 “内廷礼官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把我们跟这群书呆子安排在一块,瞧他们那副穷酸样,看着都倒胃口。” 身旁的人连声附和。 说这话的人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捏着鼻子一副嫌恶的表情“听见没有?说你呢!滚远点去,别在这碍小爷的眼!” 坐在他对面的人都一副书生打扮,想来就是秋闱榜上的那群人。 被这样恶意贬低辱骂,其中一人坐不住了,起身争执道“我们是得了陛下的恩典进宫参宴的,你凭什么赶我们走?” 见他还敢还嘴,对方恶意更甚了“就凭小爷身份高贵,我告诉你们,朱门就是朱门,木门就是木门,郡主就算要选夫婿也不可能看你们一眼的,有那些想投机取巧一步登天的,趁早死了心吧!” “你!”青衣书生还想理论,却被身旁的人拉住了“那是杨太尉家的公子,咱们招惹不起的,算了吧。” 他们的户籍虽说也归京城管辖,但大多数的,还是从京郊赶来考试的,家中也许有小富小权者,但跟天子近臣家的公子还是没法比的。 就在众人心灰意冷,准备起身让位之时,一道清泠泠的嗓音在众人耳边响起“本郡主的夫婿人选,竟要杨家人来做主吗?” 循声望去,只见一少女在宫娥的簇拥下缓步走来,罗裙飘曳,一身水红衣裙随风送香,娇丽绝伦,顾盼之间,风姿绰约,艳绝倾城。 “郡、郡主殿下……”杨天成立马跪倒在地,慌忙请罪“臣等并非存心议论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了,纷纷下跪行礼。 寂芫眼神淡淡地扫视了一圈,声音柔缓了些“都起来吧,远道而来便是客,各位不必多礼。” 得了,听见这话的勋贵子弟们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了,他们可不是远道而来的,这礼数还是周全些为好。 寂芫也为他们的识趣感到满意,这些二世祖平日里当惯了混世魔王,喜爱舞枪弄棒的居多,看不起文人那副温吞酸腐的模样。 她看也没看地上跪着的人,声音不大却正好能清晰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什么竹门木门?明年春闱放榜之后,榜上有名之人皆是天子门生,怎么,杨公子是认为,这样的门第和出身,也配不上与您同席而坐吗?” 末了,她发出了一句直击灵魂的质问“你是在藐视天子吗?杨大人?” “不不不”杨天成冷汗直流,头磕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微臣绝无此意,请殿下恕罪,请殿下恕罪啊!” 寂芫冷哼了一声,唤来侍卫“拖下去,按宫规处置。” 一场闹剧还没开始就被按了下去,这位传说中养在深宫的小郡主,倒是比想象中的更为聪慧和利落。 有了前车之鉴,这下那些自视甚高的贵族子弟此刻是高贵傲气都没有了,甚至还试图和书生们说话套近乎,殿内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有趣,真是有趣。”座次稍微靠前的一处,男子一身紫衣,青色祥云层层围绕在他那看不出是什么名贵材质的衣上,泛出一股雅致。 他把玩着手中的雕花酒杯,一双丹凤眼显得多情又惑人,这小姑娘年龄不大,手段倒是老辣,该说不说,这北燕太子倒是有几分调教人的本事。 想着手下历尽艰辛得来的情报,他嘴角的笑意更显嘲讽,不知道养女和亲生儿子有染这种炸裂的消息,能不能在北燕帝后那里卖个好价钱? 他漫不经心地抬头,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燕太子不顾人伦也要染指,可就在看清女子面容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那人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小、小姨?”恍惚间,他似乎见到了那位高贵优雅,却又在他们小辈面前温柔和蔼的长辈。 不,不会是她! 怔愣之间,他手中的酒杯滑了出去,落在木质的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女孩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冲他颔首行了个宫礼“北燕酒水辛辣,侯爷可是喝不习惯?” 姬青亦猛然回过神来,笑着起身回礼“以往只是听说过北燕名酒神仙醉,今日一品,果然名不虚传,一时惊叹,这才打翻了酒杯,还请郡主莫要见怪。” 寂芫温柔轻笑“越安侯果然至情至性,真是个妙人。”转头又吩咐身边的女官“多送些好酒到各位贵客榻下,务必让他们宾至如归。” 女官应声称是,退下去安排了。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等到宫娥将姬青亦的案桌整理干净了,寂芫才离开去了偏殿,她要在那里焚香更衣,为稍后的仪典做准备。 佳人已经离去,可女孩的身影却在姬青亦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像,不笑的时候像,笑的时候更像了,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宛如一汪秋水,虽然不似记忆中女人的成熟妩媚,但却更多了些少女的俏皮灵动。 就像是……年轻时候的小姨,不,或者说是……长大后的表妹! 他被自己的猜想惊出了一身冷汗,转而又矢口否认,不,不会是她,表妹早就已经死了,她根本就没机会长大! 他早就派人调查过褚寂芫的身世,她的娘亲是北燕皇帝的亲meimei、赫赫有名的镇国公主,她的父亲是易州太守褚霄,这样尊贵的血脉,是绝不可能混淆的。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从前南楚和北燕也有过通婚记录,或许是拥有相同血脉,故而才有褚寂芫和小姨那么相似的面容? 他早已经心乱如麻,面上也不复之前的从容淡定。 “大哥这是怎么了?”坐在他身侧一直没有出声的小孩凑到了他耳边,行为看起来有些鬼祟,他压低了声音,好奇问道“难不成大哥对这位郡主一见钟情,想给我们娶个大嫂了?” 姬青亦原本大乱的心神却因为一句话而安定下来,他看了小孩一眼,一个计划在心中悄然成型。 因为帝后的重视,郡主的及笄礼隆重盛大,一天下来,众人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陆决不喜欢看宴席上众人虚伪的嘴脸,只喝了几杯酒,便推辞不胜酒力,来到园中赏景。 许是大多数人都聚到殿中了,园子里显得有些冷清。 他随便选了条小路逛了起来,曲径通幽处,他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不似宴会上那般光彩照人,也没有繁复的宫裙头饰点缀,只一件纯色的白裙,怀中抱着一把阮,在秋风落叶中弹奏着民谣小调。 单论技巧来讲,不算多好听,更比不上宫宴上的乐师,可他还是停下了脚步,不忍打扰似乎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女孩。 一曲弹完,女孩轻抚琴弦,眸中含着点点哀伤和思念。 “这把琴,是我七岁那年,爹娘亲手为我做的,阿爹说,等他们从战场上回来就教我弹……” 女孩没有回头,却仿佛已经发现了看客,她仰着脑袋看着高大的柏树,声音越来越低。 后面的故事,女孩不说陆决也知道,当年西洲率军突袭,边境暴乱,镇国公主与易州太守夫妇联手平乱,拼死为北燕赢得了一线胜机,而他们夫妻二人,却永远地留在了那片战场。 陆决已经很久没有安慰女孩子的经验了,他想了半天,递给女孩一张手帕,轻声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再多伤心也是徒然,他们定然也是希望能看到你幸福快乐的样子。” 女孩接过手帕,垂眸道了声谢,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斯人已逝,生者如斯……道理如此,可真正能够走出来的,又有几人呢?” 陆决哑然,他再说不出什么道理来,看着这张与故人相似的脸,他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痛楚,自嘲道“是啊,怎么走得出来呢?” 女孩突然抬头,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语气没了刚开始的飘渺柔弱,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终究是要走出来的,不是吗?” 陆决被她看得心头一震,下意识地说了声“是”,当他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女孩却飞快地擦干眼泪,抱着琴告辞离开了。 陆决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他掏出怀里珍藏着的铃铛挂坠,珍而重之地摸了摸上面的小穗子,又将它贴身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