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拥明月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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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春雨夜 春雨潮湿, 满耳淋漓。 房内一盏灯火闪烁,映照少年神情奇怪的一张面容。姜缨也不知自己究竟等了多久,才听见他的声音: “你若敢将此事透露给楼主,” 那少年乌黑的眸子淡薄又无情, “姜缨,我一定杀了你。” 姜缨只是被他这样一瞥,便觉寒意彻骨,他已跟在这少年身侧三年,此前从无任何人任何事能教他生出半点怜悯。 无法感知疼痛的少年, 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 姜缨从不怀疑这少年的冷漠与残忍。 即便十一护法也曾与他共事, 他也能毫不犹豫地将其杀死。 “十七护法待姜缨恩重, 护法交代之事,姜缨绝不敢违逆护法之意,”姜缨低下头去, 拱手道, “姜缨只是不忍护法您泥足深陷……护法, 即便楼主待你再宽和, 您也终归是要回栉风楼的。” “你不是与我说过, 有三两个红颜知己是人间至幸吗?” 少年毫不在意滴落在手背的蜡痕, 他缓步走到姜缨身前, 低睨他, “我不要三两个, 一个就好了。” 姜缨抬起头:“十七护法, 可她是明月公主。” “我知道啊,” 少年满不在乎, 奇怪地审视他, “那又如何?我高兴带着她。” “难道您回栉风楼也带着她?” 姜缨只觉自己额头的冷汗在往下淌,他也不敢轻易伸手去擦。 少年听了,微垂着眼帘,似乎认真地想了想,才轻轻摇头,说:“栉风楼不好,我都不喜欢的地方,她也一定不喜欢。” “不用你管,” 他没什么耐心地皱了一下眉,“我有地方藏她。” 姜缨一时无言,他心知这大抵便是三两个红颜知己与一个红颜知己的区别,他有三两个,便不会为了其中任何一人而轻易交付自己的真心。 但这少年不一样,他只要一个,所以他这颗方才开了情窍的,干净又热烈的真心,也必会认认真真地交给一个人。 “那她呢?” 姜缨又问道,“十七护法,您喜欢她,那她喜欢您吗?” “您想一直将她藏在身边,那您可知,她愿意吗?她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公主,愿意陪您血雨腥风,愿意嫁给您,做您的妻子吗?” 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少年不知为何,揉捻着他这后半句话,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抖动。 “姜缨,” 他的声线仍旧冷静,“我有很多钱。” 无论是妆粉衣裙,金玉首饰,任何吃的玩儿的,他都能买得起。 “杏南药铺的那两个人你给我盯紧,蜀青造相堂是天伏门产业的事,你也可以传信楼中,其他的,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说。” 少年神情冷冽,言语间无形的压迫逼得姜缨后背冷汗涔涔,他吞咽一口唾沫,心中叹了口气,到底也不敢再劝了,只道:“无论如何,还请护法相信,姜缨此生,绝不会背叛您。” 夜雨更重,乱人心绪。 少年立在清冷无人的廊上,在半开的窗外接了满手潮湿的雨水,一盏孤灯照着他霜雪般的衣袂,修长白皙的指上尽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迎面是湿寒的风,可他微敛双眸,冷雨打檐的脆声不断,他静默地听了会儿,又盯着自己湿润的手掌看。 他浑身几乎冷透,如一道风般悄无声息地进了一间房内,也不管被雨丝浸湿的衣袖便在地铺躺下。 正是夜浓的时候,房内漆黑到他一点儿也看不清床上那个姑娘的身影,可他还是盯着看。 “十七护法,您喜欢她,那她喜欢您吗?” 不自禁,耳畔又添这道声音。 “她愿意嫁给您,做您的妻子吗?” 妻子。 什么是妻子。 他不是没见过世间的夫妻,若是细细回想起来,他似乎也杀过夫妻。 喜欢,就要做夫妻吗? 他的脑子里似乎很多年都没有像今夜这般混乱过,像是一团怎么也理不清的乱麻,他在被子里翻来覆去,不知何时才倦极合眼。 下了整夜的雨到天明十分也仍未停,清晨的天色也因此而晦暗许多,商绒从睡梦中醒来,最先去看床下的少年。 本该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已成了一团压在他肩背底下,冷淡的光线照在他熟睡的面容,他的睫毛乌黑又漂亮。 商绒趴在床沿,也不知为什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她甚至回想过自己在玉京皇宫中时,也见过皇伯父的几位皇子,在宫宴上,不少大臣也曾携亲眷而来。 她见过的人中,没有一个比他好看。 商绒动作极轻地起身,穿上鞋子才在他身边蹲下来,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拽他的被子,便见他忽然睁开眼睛。 少年眉眼间仍带着未醒透的惺忪睡意,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眼睛。 “折竹。” 略有些青灰的光线里,她的面颊白皙又明净。 “做什么?” 他揉了揉眼睛,嗓音有些哑。 “你去床上睡吧。” 商绒看他薄薄的眼皮都揉得泛起薄红,她抓住他的手腕,对他说。 她手指温热的触碰,令他微垂眼睛盯住她的手,大约是因为他仍旧困倦,又或许还因为些别的什么,反正他也不知道,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就乖乖起身往床上一躺。 春雨仍在檐外连绵不断,少年的心事也仿佛被雨水浸润得湿漉漉的,他的脸颊抵在软枕上,静默地听着那个姑娘换衣裳洗漱的声音。 昏昏欲睡。 “我们今日要走吗?” 他忽然又听见她的声音,于是垂下去的眼帘又半抬起来。 “不走。” 他懒懒地回。 隔了片刻,又添一句:“等我睡醒,若雨停,我们就去玩儿。” 商绒闻声,回过头来,却见床榻上的少年已经闭起眼睛,她抿起嘴唇,去取了盒子来自己粘面具。 客栈门外雨雾朦胧,商绒与梦石坐在一块儿用早饭,灌汤包小小的,里头的热汤很烫,梦石被烫了嘴便提醒起她:“簌簌,小心烫。” “嗯。” 商绒应了一声,小口地咬开薄薄的外皮,热汤淌出来,又香又浓。 “簌簌,”梦石一边吃,一边问她,“昨夜你们到底是怎么了?两个人话也不怎么说,是不是闹别扭了?” 他仍旧惦记着昨夜里他们两个之间的异样。 “……没有,” 原本已经刻意忽视掉的某些东西又在脑海里晃啊晃,商绒一下变得极为不自然,她嗫喏着说,“梦石叔叔,我和折竹什么事也没有。” “没有啊?” 梦石看着她,笑着说,“没有就好。” 到底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梦石觉得自己也不好再继续深问。 用过早饭后,梦石便撑伞出去给折竹买金疮药,而商绒则在自己房中默道经,窗外雾浓,下雨的时候也看不出天色变化。 商绒停了笔,盯着墨痕未干的宣纸。 折竹他醒了吗? 她忍不住想。 起身出去,商绒才走到折竹房门前,正巧里头才替折竹换了新伤药的梦石开了门,他抬头看见她,便笑着说:“簌簌,我看午饭就叫人送上来我们一块儿吃?” “好。” 商绒缩回手,点点头。 梦石下楼去了,商绒一进门,便见少年坐在床沿,倚靠着床柱,神情恹恹地打了一个哈欠。 他准确地辨认出她的脚步声,抬起眼睛来看她。 商绒走近他,认真地端详他。 “看什么?” 他问。 “折竹,我想过了,” 商绒在他身边坐下来,“你身上还有伤,不能总是睡在地上,我不能因为我的害怕而让你一直陪着我这样睡,你昨夜也没有睡好。” “我昨夜没睡好不是因为这个。” 他说。 “那是因为什么?” 商绒望着他,看清他眼睑底下一片极淡的倦色。 “总之,” 折竹侧过眼不再看她,“不是你以为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