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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靠近越能闻到那里飘来的酒香,浓洌而醇厚。 东华并不贪杯,除了对凤九以外,他的喜好向来恬淡,即便偏爱也不致沉迷,所以一直以来太晨宫中虽藏了不少佳酿,却多是进了凤九的肚子。 青丘众狐狸多好杯中之物,小狐狸早年就时常祸害折颜酿的桃花醉,嫁到太晨宫别的宝物不感兴趣,却早早掌握了库房中酒水的底细,兴致所至自斟自饮、或拉东华共饮皆是常事。 东华最爱看她两颊飞红、面若桃花,对小狐狸喝高了之后胆大包天耍赖撒泼的模样更是喜闻乐见,所以并不拦着。 唯有一条,心情不好的时候不给喝。所谓“酒入愁肠愁更愁”,东华更愿意她将这些愁苦找他排揎,而不是憋在心里。 然而此时的凤九显然心情不美。手中的壶早已空了,她还几次三番提着往口中倒,两眼迷离地望着早已模糊的星月,倚着檐柱的身子滑向一边,眼看着就要从坐凳上摔下来。 身体总比脑子诚实,东华未及深思熟虑,手臂却已伸展接住了那人。 面色酡红的佳人努力抬着脑袋:“那句诗,怎么说来着?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呵呵,如今我记得,记得不少诗呢!”她望着东华肩头,脸上还挂着两滴泪珠,“可不是,连‘夜萤误入星河处’都听不懂的蠢狐狸……” 东华习惯性地想替她擦去泪水,又醒觉太过亲昵,略略调整了姿势,与她温软的身子隔出半臂的距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当心着凉!” 谁知凤九偏不如他的意,她一把扯过他的胸襟,自己把脸埋过去,蹭干了眼泪不说,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嘟囔着:“你为什么不来陪我!东华,我冷……” 她无意识的靠近让东华身形有些僵硬,他不着痕迹地要退后,却被小狐狸一把紧紧抱住:“不许走!你还要走!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不是又要扔下我!”她大而圆润的瞳仁里噙满泪水。 “……我……”东华不知她是否发现了端倪,一时倒不知如何分辩。 “上次,上次你就是这么把我留下,然后就,就不见了……你明明知道,我是,我是更愿意和你一起的!”她一边控诉一边想到了伤心事,再摒不住滚滚而落的泪珠,嚎啕大哭起来,“你还跟我说‘保重’,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东华,是不是那个时候你就不打算回来了!东华——” 凤九越说越激动,握了拳在他胸口狠狠捶着,泪水涟涟难以止歇。这些年来,疑团在她心底越滚越大,却苦于无人可诉,忧思几乎将她灼烧殆尽。她的东华果真回不来了吗?她无数次问自己,又无数次躲进壳里,直到今日借着酒意一吐而快。那些不敢想不能想的话,终如风刀霜剑般席卷而来,冻结暖意的同时也毫不留情地伤害了自己。 东华不知还有这般过往,在他的推断里,那人的确有可能是主动离开了这里,却没想到小白竟也是知道的。他一向晓得小白个性独立洒脱,并不似外表看去那般娇软,但是这么坚毅隐忍仍叫他心疼。她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熬过了十万年! 小狐狸还在抽噎着絮絮低语:“你是不是又要自作主张!你把我们撇下不管,又想一走了之!东华,我们不管什么四海八荒了,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此刻,凤九长久以来的委屈与不安都化作了洪流,她窝在他胸口哭到颤抖,一张小脸梨花带雨,又因耗了心神而显出几分憔悴。 小白一向深明大义,这些话恐怕已在她心头盘桓良久,否则轻易不会出口,不仅是对他,也是对那人。东华从刚刚起就堵得发闷的胸口更是皱成一团,他不忍自己的小白受伤,那人应是一样。他终于还是伸手抱了抱她,然而,除此之外并不能给什么允诺。 夜风寒凉,怀中之人抽抽搭搭,神思昏沉,东华犹豫了下,将之揽起,送回寝殿休息。 凤九莹白的面容陷入素雅的床榻里,她蹙着眉入眠,脸上犹带着泪痕。 东华打量四周,这里似乎与印象中并无什么区别,用惯的东西仍在老地方,熏着白檀的香炉、亲手烧制的茶盏、常用的白玉发簪。 一边的几案上,几只狐狸木雕下压着一幅《九九消寒图》,一树老梅九九八十一朵花,染彩的占了泰半,只余最后两朵露出苍白的底色。看得出来,虽然被人爱护有加,这却并不是新置办的模样。 不同处还有,那些曾为了凤九的到来而改换的物件没了踪影,比如:粉色的纱帘、秀丽的屏风、姹紫嫣红的花草……这里仿佛回到了最初那个寡淡的太晨宫,她留着他的所有印记,而每个物件上纤尘不染的明晰轮廓与常年摩挲的厚重光泽,正昭示了此间主人的拳拳之心。 他坐在塌边替凤九拉了拉锦被。 近来二人的境况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即便明了亦做不了什么,他解不了她的心结,她亦不能解他的。而偶尔的失控如饮鸩止渴,饮得越多失落越多。他们是同病相怜又无法抱团取暖的人,只合遥遥相望。 东华不想要这虚幻的荼蘼,他要打破、要回去,却也想在离开前为这里的凤九做些事。如果那个未曾谋面的自己再无法归来,那便至少还她清平世界吧!就好比,假使他也无法归去,亦只希望他的小白平安。 目下并非良时,他想着不如明日等她清醒了再来,无论如何该有个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