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你的裹胸布掉了(女扮男装后死对头弯
一曲舞罢, 掌声雷动。 各国君主纷纷慨叹:“两位都护能为此节这般准备, 实乃西域荣光。我等定与大盛齐心, 共襄太平。” 又一阵弦乐而起, 却是数位龟兹女子持剑而入,于场上跳一曲《公孙大娘剑器舞》, 舞姿极其飒爽, 不输都护府的儿郎。 为首的便是伽蓝公主, 她身披玄黑披风,内裹绯红舞衣,身段绰约又不乏英气,将一柄剑舞得粲然可观。 只待曲尽舞罢,众人连连赞叹声中,她同众女郎转身离去,经过白银亲王一众身畔时,冷冷瞪了一眼里头的潘安。 嘉柔当即向她得意一笑,眼看着七公主面色更难看,这才满意地叹一口气。 经过了大半日的荒唐,她终于能像一个脑子正常的郎君一般,坐在此处看一阵歌舞,饮上一杯薄酒。 只仆从们将酒一一送上来时,她却又想起了军医的叮嘱,往场中尊位探首张望。 在那里,薛琅与赵都护并身而坐,同君王们齐齐举杯。 憧憧篝火为他的面镀上了一层橘色的光,掩盖的那些失血的苍白全然不见。 只一瞬,他便同赵都护齐齐仰首,将手中蒲桃酒饮得一滴不剩。 众君王齐声夸赞一番,也跟随饮光手中酒,继而再斟满酒杯,继续敬酒。 嘉柔看得眉头微蹙,问她的好徒儿:“为师现下挤去薛将军身畔,将几位君王的敬酒搅和坏事,会不会以‘破坏几国和平’的罪名给行拘?” 如今已是她在龟兹的第三个月,只怕再有一月,崔将军的尸骸就能从天竺迎回来。届时她便要跟随大军一起回长安。 最近她总暗中叮嘱自己,过了十七岁,大姑娘要有个大姑娘的样子,再不能似此前那般行事顾头不顾尾。 如此,等她见着了她阿娘,阿娘看她在外头走了一圈进益非常,那抽鸡毛掸子的手也能轻一些。 虽则最近几日,她行事上比从前越发荒唐,可待冲动任性过后,依然有一颗向她阿娘示好的小心心。 她身畔的白三郎因今日巴尔佳的大事未成,一番郁郁下已豪饮了三盏马奶酒,听她如此问,也不管薛都护为何不能饮酒,只带着微醺大喇喇道:“周幽王同褒姒之间的深情,夫子曾同徒儿讲过,难道已先忘了?纵是忘却此典故,妲己与纣王,夫子难道也忘了?夫子平日自诩相貌惊人,当个男妲己前去扰乱几杯酒,又有何惧?” 嘉柔万万未曾料到,她的好徒儿竟能将她拔高到褒姒与妲己的程度,那些可都是戏台子上她最爱看的曲目。 她的虚荣心噌噌噌往上窜,再一次将她阿娘抛诸脑后,站起身一撩衣摆,就要迈着方步往前去。 白三郎又及时提醒:“就往薛将军大腿上一坐,搂着他的颈子,告诉他不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否则,不让他进帐,让他独守空房!” 嘉柔当即端着一张妩媚的脸,杀气腾腾到了尊位,眼看着薛琅又端起一盏酒,刚刚搭上他的唇边,她手疾眼快一把夺过,瞅了瞅薛琅的大腿,一时却有些扭捏。 她白日虽当着众人面说了些厚脸皮的话,可说是一码事,做又是另一码事,当着众人的面,她到底没有一屁墩坐下去的胆量。 况且薛琅如今还暗戳戳带着伤,她这一坐若牵动他的伤口,很可能便送他进了混沌无极世界。 她心下这般一想,便采取了她徒儿后半段的建议,从了自己“嘴上无敌”的强项,当着众人的面娇叱道:“饮得一身酒味,我可不让你进帐,你今夜可想独守空房?!” 薛琅不由一笑,顺势从她手中接过酒盏,远远地放在了一臂之外的一簇草甸上,温和道:“你既不喜,我不饮便罢。” 又同诸君王抱拳告罪,却也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今夜酒便罢了。” 几位君王今日自也听闻这位铁血将军与一位大盛而来的年轻夫子很是有些首尾,如今见了真人,且这夫子很是恃宠而骄,而薛将军也果然纵着这夫子,二人眼角眉梢情之浓烈,可见都在兴头上。 众人自是要成人之美,便也不再强求,只令仆从上些桃酪、果浆等物佐食。 一时烤架已接连摆在篝火上,各种rou食滋滋啦啦,将金黄的油脂淌进火中,浇得火势越发旺盛。 嘉柔坐在薛琅身畔,借着同他咬耳朵说情话为掩护,凑在他耳畔低声道:“伤处可疼?现下可能离去?” 他垂着眼,但见篝火的火光在她面上一亮一暗,她的双眸亮如繁星,在对他关心的同时,又时不时往那闹腾着烤rou的人堆中流连张望。 到底还只有十六七岁,尚是贪玩的新鲜年岁。 他也凑去她耳畔,压低声道:“尚能撑一阵,只现下有些饿,你可愿去寻些吃食来?” 她面上荡开笑妍,当即站起身,“包在我身上,一定让你吃得脑满肠肥!” 话毕,直奔烤架最密集之处。 他微微一笑,眼看着“他”不多时便与那些烤rou的龟兹民众熟络起来。 一旁的赵都护看了一阵,不由一哂,“你那潘安,同谁都能打成一片,果然是个好苗子。你真不打算让他当探子?” 薛琅摇一摇头,“他不适合。” 赵都护不由揶揄他:“以你如今对他的怜香惜玉,自是舍不得他去冒险。” 薛琅捧起桃酪抿了一口,凝注着那道纤细的身影,“他生得太好,这般长相,如何当探子。” 赵都护倏地一笑,“你倒是会寻借口。” 说话间,嘉柔已捧着两个陶钵小跑了回来。 她似得了宝贝一般,面上皆是喜色,“快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她跪坐过来,将手中的一只陶钵小心翼翼放在他面前的草甸上,“是蒸炖母鸡,蒸好后又用陶钵盛了摆在烤架上温热着,不会上火,正适合你。” 赵都护便打趣道:“可有我的?母鸡大补,是比腰子强。” 她从腰间蹀躞带上摘割rou刀的手一顿,当即虚掩住那钵鸡rou,一脸的防备:“那如何能成?今夜独此一份,给了你,薛将军吃什么?” 赵都护闻言,却去看薛琅的脸,但见这位年轻将军眼中的笑意从潘安端着陶钵回来,便未曾敛去一分。 他同薛琅相识已数年,多见其面无表情冷肃着脸之时,纵是大战告捷的欢庆一幕,薛琅也只是淡淡。 何曾见过他同人这般笑过。 赵都护有意再敲打一二,只此处人多嘴杂,不好再多言,只神色复杂再向此二人投去一眼,方转首与边上的君王饮酒说笑。 嘉柔替薛琅将那蒸煮鸡切成小块,重新摆在薛琅面前,又高高兴兴道:“我再去瞧瞧还有什么好东西。” 话毕又风风火火顺着连绵的烤架去打探。 天上皓月已至中天,人间的热闹也越发酣然。吃饱喝足的龟兹人重新开始奏起弦乐,或击节而歌,或邀舞打令,彰显风雅。 嘉柔绕着长长烤架寻了一圈,终于又寻摸了些吃食,一路兴高采烈回去,正瞧见一个年近五旬的老丈坐在薛琅身畔,手中捧着一杯酒,正执着地敬酒。 这老丈十分眼熟,她一下子便认出来,一个月前她跟着薛琅前去龟兹王宫赴宴,便被此人绕着弯的诱导薛琅同她亲小嘴。 是个极令人嫌恶的亲王。 只是一月未见,这亲王竟已胖了许多,原本便圆圆的一张脸,更是绷得似蒸熟的炊饼。 此时他倒未曾拥着他的美妃欲当众以龟兹古礼亲密饮酒,她走近时,便听得那亲王又饮酒上头,正大着舌头恭维薛琅:“……薛都护同潘夫子郎有情、郎有意,实在令人羡慕。将军请满饮此杯,再小小透露些,如何能劝服一个美男子一起断袖。本王瞧上一个小郎君,他却半分不愿从我,整日寻死觅活。将军同潘夫子是如何而成的,可是得先下药过上一夜?” 薛琅不接那酒,只淡淡道:“亲王醉了。” 边上赵都护见他这般淡色,心知已是恼怒,忙向潘安使眼色,好想个法子安抚于薛琅,免得有所动作牵扯了伤处。 转眼间潘安再上前,却是笑吟吟,手中已换上一盏酒,对那亲王一躬身,开口唱到:“当歌聊自放,对酒交相劝;为我尽一杯,与君发三愿: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3” 她的唱腔婉转动听,带着少年人的纯净,亲王当即撇下薛琅,站起身来,接过她的酒。 她口中继续唱着,已扭身甩臂,袍袖相绕,向亲王邀舞打令。 “以歌劝酒”与“邀舞打令”皆乃大盛盛宴上的风雅之举,但凡有人以歌为礼,打令相邀,受邀者若拒绝,则极其失礼,视为对相邀者的严重侮辱。 此礼自大盛之初便已传开,纵是周边小国也皆知其规。 那亲王本就嗜酒如命,哈哈一笑,抬首饮尽盏中酒,便跟随嘉柔挥袖而舞。 一曲舞罢,嘉柔躬身一礼,回到薛琅身畔,牵住他的手,忍笑向他眨眨眼睛,示意他看好戏。 那亲王抹去额上浮汗,将将要回去继续纠缠薛琅,未成想白三郎却上前,手端一碗酒,张嘴唱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4” 将酒呈给那亲王后,继而旋转腾踏,邀舞打令。 亲王正在兴头上,一口饮尽酒,便跟随着白三郎继续起舞。 待白三郎退下,却又换嘉柔上前,敬酒邀舞。嘉柔退下,又是白三郎上前。 那亲王糊里糊涂跟着起舞不止,没有片刻歇息,汗如浆出,面似滴血,发上玉冠都已滑落,最后终于跌于地上,双眼紧闭,气喘如牛…… “哈哈哈哈……”远离尚未结束的篝火盛宴,嘉柔的笑声在河畔荡漾,惊扰地河中鱼儿扑通不止,“你看见没?他最后闭眼喘气的模样,像不像一条半死不活的红鲤鱼?” 薛琅含笑行在她身后,“此后,他再瞧见你,怕是要躲上一躲。” “跳舞累死,自是不值当,”她拽着他的手,歪歪斜斜行在他身侧,“今后谁用龟兹古礼夫妻敬酒折腾你我,我们便用大盛之礼轮流对付他,让他看看究竟是龟兹厉害,还是我们大盛厉害!” 身畔流水潺潺,朗月亮得惊人。 她满足地慨叹一声,不再提宴上事,顽皮地踩去河畔上,抬头去看月光,含笑道:“闭上眼睛,就像回到长安,是在曲江河畔同人游玩……你儿时在何处长大,我怎地未见过你?” 他走得缓慢,含笑道:“我比你年长六七岁,你出生时,我正在学堂煎熬;你进学堂开蒙,我已进了军营……” 他话刚说到此时,却见她脚下一个趔趄,惊呼一声,便往河中掉下。 他忙要去拽她,胁下伤处一痛,眼见着她已落入河中,也不由得跟着落下去。 接连“扑通”两声,他下半身瞬间一湿,却忙从水中站起,河面涟漪圈圈,只漫过膝处的河中却只剩下他一人。 他心中不知怎地似失了主张,连忙四顾,口中急唤:“潘安?潘安?” 正着急间,“哗啦”一声水声响,清脆笑声从他身后传来。 他蓦地回转,但见如银霜般的河水中,她披着一头的月光站在破碎的月轮里。 她面上笑容灿烂,令夏花也失了色。 他一把拨开河水,逆波到了她跟前,看着她眼中倒映的他的身影,哑声道:“怎地要吓我?” 她向他粲然一笑,缠.绵的水意顺着她如玉的面颊缥缈而下。 他抬手拂去她长长眼睫上细密的水珠,却不想再离开,指尖跟随着流经她面颊上的温热河水,最终停在了她的唇边。 那唇红得惊人,并未闭紧,留着一丝浅浅的唇缝。 他的指腹缓缓碾压上去,那温软令人堕落。 他怔怔望着那唇,不知为何要沉沦,也不知为何要倾身,直到她的声音似从天外飘来。 她说,你的伤口痛吗? 他身子猛地一震,像是什么不可告人的梦魇忽然破碎。 他的手蓦地松开,往后足足退了一大步,水中浮月也被惊扰出了裂纹。 “你……”她不由跟去一步。 他遽然转身,大跨步上了河畔,几个转眸间,孤凉的背影已走得模糊一片。 晒了一整日的河水带着几许温热,崔家五娘站在水中,眼中俱是不解,仿佛一只尚未开灵的水妖。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