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娇娇 第176节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放弃我,因为当初,我的的确确,是真心的放弃了你。唯一不同的是,你从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而我,在一开始就后悔了。” “现在回想,昔日我竟如魔怔一般,觉得在北山中的自己,便是来日后不如朝堂的自己;觉得离开书声朗朗的北山,这世道仍是凭着努力就会有收获;觉得凭着自己的才气和能力,就能闯出一番天地。” 到这里,岁安之前的一些猜想,终于得到了证实。 商辞放弃了岁安,带着裴愫走上了他一早借周玄逸的人脉得到的后路——前往扬州,投奔安王。 扬州富庶繁华,而携妻女一手将扬州变成如今模样的安王最是赏识人才,商辞信心慢慢的投身安王府,迎来的却是一番真实而残酷的打击。 学中的才名和那些为人称道的君子品性,到了纷繁复杂的官场,就是个笑话。 他不仅没能大展宏图,还因初来乍到,且没有过硬人脉屡屡受挫,这些挫折,终于将一直以来障于他眼前的骄傲击碎成渣。 而每当他经历一次残酷打击时,都会想起岁安。 想起她的每一次尊重维护,支持陪伴,那些曾被他看做讽刺的言行,在真正的讽刺来临时,反而变得珍贵可爱起来。 商辞没想到会是这样,裴愫更没想到。 她以为商辞筹划这一步,是早有把握,信心十足,她以为跟着他来到这里,开拓的是一片精彩天地。 她千算万算,都没想过商辞在背叛李岁安,离开北山后的打算,竟是来一个毫无根基的地方从头开始。 一个人不如意是颓败,两个人不如意,便有了争吵。 但那时裴愫还没打算放弃商辞,她觉得商辞还可以搏一搏,甚至插手他手里的事务,险些坏了大事。 关键时刻,竟是一封来自北山的书信救了他。 李耀在信中道明,商辞是他的得意门生,只是人各有志,他选择早早踏入官场,也愿他能得到锻炼,早日实现抱负。 毫无悬念,他顺利度过难关,甚至连处境都慢慢好起来。 也是这一封信,让商辞很多想法和坚持崩塌、颠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前是多么可笑。 对他们这种出身的人来说,但凡有一个机会,都该牢牢抓住好好珍惜,可他曾经拥有最好的机会,却在斟酌衡量,这个机会是否能匹配自己的骄傲和尊严。 此事之后,商辞的处境竟意外的顺遂起来,相反的,他和裴愫的关系越来越糟糕。 之后,裴愫被赶出安王府,而商辞也不同了。 他主动给恩师送信,在信中认错认罪,让他惊喜的是,恩师给的回信中,竟然多是鼓励,甚至还委托了他一些重要的事。 自此,商辞碾碎了那些无用的尊严和骄傲,竭尽全力替安王效力,成果颇丰。 他的请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合适的时机,请安王举荐他回入朝为官。 在他看来,只要恩师没有放弃自己,他就还有一争之力。 他想回长安,想回北山,想回到岁安身边,回到昔日的岁月。 疯魔的时候,他连得知岁安嫁人都不在意。 有什么关系呢? 他背叛她一次,她嫁过一次,就算扯平了。 他不会在犯糊涂做错事,甚至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做任何事。 只要能回去。 “可惜,我弄错了一件事。” 商辞笑了一声,嘲意满满:“当我重新站在北山之上时,是以当下的自己去对比过去的人事,觉得胜券在握,可事实上,并不是我一个人在改变。” “当日我劝你出长安,其实是有私心的,我以为自己等到了机会,可以安排好你的一切,让你看看如今的我有何不同,没想到一时大意,反被你所救,甚至被你隐藏保护。” “在岛上,谢原把你推给我独自去对阵马尧,你却挣开我,转身往岛上放了一把火叫来援助,叫来的,竟然是祝维流。” “这些,并不是我记忆里,安娘的样子。” 岁安:“师兄……” “安娘。”商辞打断岁安的话,目光凄然:“这些年,我所尝的苦楚,无一不是因出身门第的落差,你得承认,一个出身,便决定了很多很多,而你和谢原之所以能走到今日,让人称羡,最重要的原因,是出身的般配。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这样的人,应该怎么办呢?” “如果出身无法改变,我却偏想拥有你,该怎么办呢?怎么就……就不行呢?” “那你就争取啊。”岁安冷静的开口,商辞一怔,眼神里陡然泛起些可以称之为希望的东西。 然下一刻,岁安起身面向他:“可你没有。” “师兄口口声声以出身论成败,皇室贵胄身份够好,不一样出了亡国之君?地痞村夫微不足道,不一样走出开国君主?” “你和元一的确不同,却不是身份之差,而是从我与他在一起时,他便从没有想过轻易放手。方才你那番话,只有在你摒除杂念坚持本心,结果仍因出身之故不得圆满,你才配这样说,可你根本不曾试过,又何来底气如此质问?” 商辞眼中的红尚未褪去,脸色已然煞白:“我……” 岁安语气微微含怒,就在她还要开口时,一边竟传来男人的轻咳声。 谢原:“那个,打扰一下。岁岁,说归说,别动气,对身体不好。” 商辞如遭雷劈! 什么情况!? 谢原何时来的!? 他明明…… 还没完。 谢原刚说完,另一个声音接连响起。 祝维流:“那个,既然都打断了,我插个题外话啊,天色已经晚了,夜间冒雨下山不妥,不然我现在去找寺僧多准备两个房间吧?” 第127章 一入夜, 整个山中只剩雨声,迎面皆是湿冷气。 “大人,这路怕是不好走, 真的不借宿一宿再走吗?” 商辞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情绪不大稳定:“走,现在就走!” 这鬼地方他半刻都待不下去。 “还是再考虑考虑吧。”身后的声音传来时,商辞表情扭曲。 祝维流一身便装玄袍, 抱着手晃悠出来:“这雨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平路赶车都得当心,更别提山路了,商大人的气度,总不至于一个晚上都待不下去吧?” 商辞看也不看他,继续对车夫道:“照旧启程。” “把车拉回寺里吧。”谢原随后出来, 也劝道:“今日才到长安, 舟车劳顿的, 商大人何必急于一时呢,” 商辞肩膀几下起伏, 已忍耐到极致。 他豁然转身:“想说什么便说吧, 说完了, 是不是就能让我走了?” 谢原和祝维流对视一眼。 “说什么?” “还能是什么?”商辞冷笑:“想羞辱我便直说,何必如此调侃?” 这时,寺中僧人走出来,对谢原施了一礼:“施主,斋菜茶汤已备好了。” 谢原看向面前二人:“偶遇不如诚邀,二位一道去用些斋饭吧。商大人也别为难奴仆了, 外面一片漆黑,又是山路又是夜雨,若真出了事,谁负责任?” 商辞的表情已经快绷不住。 祝维流忽然上前,一手勾过商辞的脖颈:“行了,大男人扭扭捏捏的,你不难受我看着都难受,走走走,一起吃点儿!” 商辞被勾的一个趔趄,忍无可忍,手肘拐动挣扎:“放开我!你别碰我!” 可他一文人,哪能和祝维流这样的身手较劲,直接被带走了。 寺门口的奴仆无措的看着被带走的主子,谢原笑着冲他摆摆手,奴仆连连点头,车怎么拉出来的又怎么拉回去。 谢原说吃饭,竟真的实实在在是吃饭。 寺中生活清简,僧人吃饭的碗碟都很小,最普通的样式。 两道不见油星的青菜装了六盘,每人还有一碗热清粥。 商辞正襟危坐,见鬼似的看着祝维流和谢原吃的津津有味。 不知是今日这山雨太过寒凉还是真的饿了,毫无食欲的饭菜,竟给商辞看饿了。 谢原和祝维流吃的认真,谁也没理商辞,商辞又坐了会儿,终于不再为难自己,提筷用饭。 个男人就这么心平气和的吃了诡异的一顿饭。 夜雨淅沥,禅房门窗皆敞。 祝维流坐在窗台上,一条腿屈起,一条腿垂下闲闲晃悠,像在赏景,又像是在听屋里两个男人谈话。 “山铮已被关押,但裴愫的情况不太好。” 商辞闭了闭眼,轻叹一声,许是因为他已没什么可遮掩的,谈起裴愫,也没了从前的敏感和排斥。 “马廷明呢?” 谢原:“一并关押,他的背景还待细查。” 商辞摇头:“他是寒门出身,这样的人短板最多,最好拿捏,对方敢用他,必然有十足的把握,一个马前卒罢了。” 谢原:“你查过他?” 商辞:“新政推行最易出事,派到我身边的人,我不可能一无所知。可惜,防不胜防。” 谢原沉默一阵,忽然问:“昔年怀玄妖道携妖妃祸乱宫闱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商辞神色一震,看向谢原。 谢原笑了:“看来是知道了。刚才听你说,去扬州之后,依旧与北山有联络,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时你就知道了这件事,是吗?” 商辞闻言,先是蹙眉抿唇,继而怔了怔,意识到什么。 谢原:“别这么紧张,随便聊聊。” 商辞眼神微动:“你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