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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绝色 第79节

    以后,mama再来开家长会,就是全校第一的mama,没有人会再说那个女人未婚生子造的什么孽。

    少年风一样跑回家,山路怎么如此长,他跑得更快。

    顾清淮想说,不要跑了,你的mama已经去世。

    可他垂下眼睫,终究没有说出口。

    夕阳漫天,那矮旧的木头房子被染得金灿灿,在绿树掩映中温馨又暖。

    mama晒干的腊rou挂在那,和红色的辣椒一起,mama洗过的他的蓝白校服迎风招展。

    “妈……”

    屋子里,还有母亲走前没吃完的半块点心。

    她的针线盒、她的梳子、她没来得及给他织完的半件毛衣,整整齐齐放在窗边。

    就好像她只是短暂出门,回家的时候,还会给他带一纸袋糖炒栗子。

    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抽离。

    mama的所有东西都在,只有mama,变成后山的一座冰冷石碑。

    少年深吸口气,强装镇定,不敢哭。因为mama说过会一直看着他。

    他炒菜、做饭,端出来放在小石桌,摆上两副碗筷。

    他看着mama做好的腊rou,大口大口吃饭,眼泪大颗大颗砸进碗里,和米饭一起咽下去。

    顾清淮在他对面坐下来。

    二十五岁的顾清淮对面,是十二岁刚刚失去母亲的顾清淮。

    彼时年少,泣不成声。

    心里字字句句,都是说给mama听。

    我会好好吃饭,好好学习,走出大山。

    我会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眼前少年消失,耳边喧嚣嘈杂,不再是那片生他养他的大山。

    “为什么这次交易又有警察?!妈的,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阴狠的毒贩气急败坏,瘦高少年淡定放下酒菜,手触到门把的一刻指尖冰凉,掌心都是冷汗。

    身后闪过一道疾风,他侧身躲开,可那拳头已经避无可避从四面八方落下来。

    是指虎,每一拳头下去都是真实的皮开rou绽。

    十几岁的少年,如何能和一屋子毒贩斡旋搏斗。

    他疼得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掉,心里却想着,举报毒贩是不是有奖金,高中学费不用借遍全村,还可以给邻居奶奶买一身过冬的棉衣。

    警察就在这时破门而入,那时秦钊尚且年轻没有白发:“不许动!警察!”

    顾清淮脸上身上全是血,他走过的山路、他扶过的树枝都留下暗红痕迹。

    他远远看见家里亮起灯光,暖黄的昏暗的,他的心跳突然很快,腿很疼,近乎是拖着一条废腿拼命回到家。

    不是mama,怎么可能是mama。

    顾清淮一身伤站在月色里,笑得如释重负鼻子发酸:“老师,还你钱,我有钱了。”

    再往后,天光大亮。

    秦钊指着他额头教育:“公安机关的特情必须年满十八岁,我们不收你!没钱上学你来告诉叔叔,我就不信我们一个禁毒支队供不起你一个小屁孩,再敢铤而走险,叔叔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赵晚秋恨铁不成钢:“你不上学你又跑哪儿去了?再敢给我弄一身伤回来,我就跟校长说管不了你了,退学吧!”

    她气得不轻,转过身又问:“吃饭了没有?!没吃饭赶紧吃饭,给你煮了排骨汤!”

    前来义诊的医生帮他清创缝合,背过身的时候手背蹭过眼睛,再拿纱布过来,眼睛已经红了:“我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你们要不要交换个联系方式?”

    他去镇上买了一个最便宜的二手手机,能上网能发消息那种,等那个傻子有不会的题问他。

    一边说着“笨死你算了”,一边给她讲第二十遍立体几何。

    她改签名——金榜题名,就见面吧。

    他整晚没睡,星河浩瀚,不知前路在哪,何必祸害人家姑娘。

    风雨飘摇,录取通知书到来。

    少年走到mama墓碑前,低声说:“mama,是警校。”

    贫困山区出了个高考状元,红色横幅鲜艳到刺眼。

    送他的人好多,有少了一只眼睛的邻居奶奶,从未放弃过他的赵晚秋,借给他学费还要给他几个馒头的乡亲。

    山里巡逻抓捕毒贩的秦钊大步走到他面前,郑重其事,表情严肃:“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

    他背起行囊,最后一次回头。

    满目皆绿,翠色绵延,他好像看见mama也站在人群里,正在望着他笑。

    “上啊,一个都别放过!”

    “举起手!不许动!”

    “防线你手里的枪!”

    “毒品藏在哪?交出来!”

    “警察!”

    密密麻麻的枪声让人分不清是梦境和现实。

    顾清淮恍惚之间又看见警校毕业那张大合影。

    时过境迁,鲜血无边晕染,那些鲜活的面孔正在一个一个慢慢变成黑白,最后他的身影未能幸免。

    顾清淮蓦地睁开眼睛,墙上挂钟显示凌晨两点。

    那些在酒吧蹲点的深夜已经恍如隔世,因为每每下班回家打开门,沙发上都窝着等他到睡着的钟意。

    钟意按开台灯。

    她在无数个凌晨两点等顾清淮下班,如今像是已经形成生物钟,每天一定要在这个时间醒一次。

    潜意识里是顾清淮下班了、她要跟他说完“晚安”再睡,可等清醒过来,就再接受一次他已经不在的事实。

    睡意全无。

    我再看最后一次,她这样对自己说。

    她戳开好友列表,只是看着“顾清淮”三个字,就已经开始想哭。

    他的头像没有换,还是她之前发给他的羊毛毡小猪,和她的是一对。

    朋友圈没有任何动态,他的生活从此无迹可寻。

    钟意咬着下嘴唇,随手从相册里找了张照片,换掉头像。

    每一秒的呼吸都酸涩,她还是忍不住,又打开两人的聊天窗口。

    视线一寸一寸往上,像是从这年的秋末退回到那年冬初,她初初遇见他。

    视线定格在两个人的影子,他的影子抬起手,摸摸她的头。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手指落在屏幕,用了力气,按下删除。

    一切回到最初起点,心一下子变得很空,好像北风可以直接贯穿。

    视线模糊,一切只剩虚虚的幻影。

    钟意最后一次点开顾清淮的听歌软件,点开他最近听的歌。

    顾清淮最近听的歌里多了一首。

    是beyond的《喜欢你》。

    -

    天气一天一天变冷。

    某天清晨气温突然到零下,某个中午钟意看见说话的白气。

    冬天就这样到来,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拼凑不出一个完整四季,可是他们有过很好很好的夏天。

    天气预报上说初雪会在今天到来。

    夜幕降临,医院冰冷的窗户上映着整个星空。

    钟意一身深绿手术服从手术室走出来,摘下口罩。

    外面已经是银装素裹的一整个世界,她看了眼日历,目光猛地顿住。

    冬月初一。

    去年今天,她美滋滋搬到顾清淮家。

    他冷言冷语:找到房子立刻搬出去,房租我会陪你三倍。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也是很好的,因为他在。

    漫天鹅毛,飘飘洒洒,是她心心念念的初雪。

    无心去看。

    她垂下眼睫,看到医院对面的路灯下,有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

    从医院的20楼看出去,看不分明,只一个轮廓模糊而又清俊。

    顾清淮的肩侧落了雪,眉毛和睫毛也是,衬得那张脸病态苍白。

    他看着自己脚边的南博万,温温柔柔低声问:“怎么来这儿了?”

    南博万在他脚边转圈,似乎想要往某人的方向走。

    顾清淮对上那双小动物的眼睛,轻声开口:“你也想她了吗?”

    南博万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挣脱他手里的绳子,跑去找它另一个好久不见的小主人。

    顾清淮声音轻不可闻,被大雪慢慢掩盖,不留一点痕迹:“你怎么知道我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