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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第104节

    迟早得走出这京城。她想,都说京杭大运河沿线全是赫赫有名的商业重镇,每年春夏秋三季,来往漕船、商船与客舟能填满整条河道,不知道是怎样的繁华了。

    刚迈过家门,老管家捧着个匣子上前,“二姑娘,这是前半晌一个小厮送来的,说是给您的谢礼,那小厮也没自报家门,东西交我手里就扭头走了。”

    谢礼?

    唐荼荼拿回房间,拆开瞧了瞧,落款一个单字——“陈”,上头拿红细绸包了一块镇纸,不像贵重东西,红封下头做了点文章,是空的,里头藏了三百两银票。

    陈丰年陈都头么……

    唐荼荼记得那都头相貌,她往账本上记了一笔,屁颠屁颠地拿着这三百两送去了母亲的银库中,叫她代为保管了。

    她寻思这群官可真有钱,动辄就是好几百两。盛朝奉行高薪养廉,廉没养出来,大家伙儿该捞还是心照不宣地捞油水。

    五城兵马司指挥,武将里头的正五品,俸禄大概一年六百两,比爹爹还差些,却有一口气拿出三百两的魄力。

    果然人多的地方,油水越多。

    她这是走账也快,进账也快,唐夫人愕呆地抚了抚鬓角,想说自己管不了这钱,每回荼荼支了钱走,唐夫人都要胡思乱想琢磨一天,何况自己还不会做账。

    有心想让荼荼自己管着钱吧,话到嘴边,唐夫人又咽了回去,咬牙接过了银票。

    还没及笄的小丫头,拿这么多钱保不齐会胡乱嚯嚯,从她这儿支,每回好歹还能知道个去向。

    “荼荼,这是做什么去了,一气儿赚了这么多?”

    唐夫人毫无技巧地套着话,唐荼荼只管笑,当听不懂似的。

    她寻思自己得去钱庄瞅瞅了,自己的小院挨着外墙,私库又只是个小破房,不安全。她身上秘密太多,母亲这里,总有些话不方便明着讲。

    还是不能露了相,在家里得装好这个十四岁的小丫头。

    母女俩正说着话,外头的丫鬟欢天喜地地跑进来,脚还没进门就笑着报喜。

    “夫人,小姐!宫里头有礼官给咱们递了帖子,说南苑围猎,咱家被圈上了!”

    唐夫人一惊:“被宫里圈出来的人家昨天不就收着帖子了么?老爷说没咱家,怎么还带增补的?”

    唐荼荼也是这么想。

    再一想,噢,这就是二殿下“一句话”的力量了。

    第101章

    王狩是京城大事,今年万寿宴办得没法看,百姓出了门噤口不言,关起门来多的是闲话。

    九卿里头一半都吃了挂落,同为僚属的官员都指着他们骂不尽责,尤其礼部和鸿胪寺被怼脸骂得最凶。两个衙门都憋了股劲,全指着这回秋狩扬眉吐气,桩桩件件睁大眼睛检查,不敢有一样错漏。

    唐家没见过秋狩的阵仗,拿着帖子逐字逐行看了一遍,照样两眼抓瞎,该准备什么都不知道。

    唐夫人问:“咱们巷子里还有谁家得了帖的,容府去么?”

    管家连忙派了个嘴巧的去打听,可容家只有容老爷会随着户部上官去南苑,家眷没被圈上。唐夫人也就不好意思找人家去合计,逮着唐老爷回家的空当,连忙问他需要做什么准备。

    唐老爷活得糙,知道家里边女眷出行累赘,总是能叮呤当啷带一堆东西,绝不会短下吃喝穿用。那些都不用叮嘱,只说:“带齐寝具,多备两身衣裳便得行,到时候用的是军帐。”

    “礼节呢?该怎么给宫里娘娘见礼?”

    唐老爷连着当了五天值,嗓子涩得咽粥都费事儿,强打起精神:“猎场都是分片的,王孙贵族的大帐跟咱们不在一块,咱家没有诰命,也上不了前头去,用不着给娘娘们见礼。”

    可对上妻子和儿女这四双迷茫的眼睛,唐老爷到底放不了心,又想了想。

    “也保不齐宫里头的贵人们乱走动,真要碰见了,蹲个万福礼就行了。贵人们旁边都有仆人跟着提点,少说话就行了,出不了篓子。”

    高官之家都有跟宫里的教习嬷嬷打交道,逢着女官离了宫,就请人家上门教少爷小姐们礼节。唐家还算不上门第,够不上那档,除非老爷再进一大品,不然花大价钱请了嬷嬷、学了礼仪也用不上。

    等伺候老爷睡下了,唐夫人带了胡嬷嬷去鹿鸣院里,给俩丫头量衣。

    珠珠怕痒,尺子一上腰,她就扭着身笑个不停。

    胡嬷嬷陪她闹了会儿,逮都逮她不住,小丫头鱼儿一样滑溜地跑了,叫着:“先去量jiejie!”

    唐荼荼大展开胳膊站在灯下,动也不动。量完腰肩胸,一瞧尺码,比春末量的时候又胖了一圈,唐夫人揉揉脑壳,又给她量臀腿。

    心里纳闷得厉害:天天在外边跑,汗都能出一斤,怎么还能长rou……

    她一边量,一边漫无边际地絮叨起来:“也不知道怎的,秋狩连咱家这样的门户都能被选上。我寻思兴许是你们爹呀,差事办得好,上峰给了这份体面。”

    “昨儿路过成衣铺,可热闹了,铺子里的骑装都出了新花样,咱们也赶紧做两身,布料都是现成的。”

    她是要动宫里赏下的那十匹布了。唐荼荼不大舍得:“骑装还要做两身啊?穿完这几天就要放起来了,我娘六月给做的骑装还新着,别浪费了。”

    “你娘那头是她的心意,娘这头也不能落下,立秋了,保不齐要下雨,衣裳薄了可不行。”

    唐夫人笑盈盈问:“你俩想要什么色儿的?”

    珠珠:“要粉绿和鹅黄!我最喜欢这两个色儿了!”

    “荼荼呢?”

    唐荼荼:“黑的行么?”

    唐夫人望着她:“不吉利。”

    唐荼荼就往吉利色儿上靠了靠:“黑色儿镶道红边呢?”

    “那也挺不吉利的。”

    唐荼荼退而求其次:“深灰的?”

    唐夫人嘴角的笑兜不住,往两边耷拉:“不行,挑好看色儿。”

    唐荼荼很惆怅,次了又次:“那就竹青和绛紫的吧。”

    色儿一个比一个老气,唐夫人一听就牙疼,她一个做了十几年媳妇的都不这么穿,索性不听荼荼的了,自己跟胡嬷嬷定,商量了一晚上,给荼荼挑了胭脂红和靛青两色,一明一暗倒着穿,晚上天凉了罩个薄披风,也是好看的。

    胡嬷嬷:“再做一身带扣的比甲,剩下的边料还能缝个小棉褂,冬天的就也有了。”

    听她们越说越多了,唐荼荼忙道:“随便做两件就行了,今年好多新衣裳了,母亲给哥哥多做几身吧。”

    唐夫人笑起来:“那还用你cao心?娘都记着呢。你哥中了举,就是家里半根顶梁柱了,等义山进了国子监,还要去拜见宗亲族老,同窗也都是有大学问的人了,衣裳穿戴都要讲究——娘心里有数,你只管穿自己的新衣裳,小姑娘家就这几年颜色最好,衣裳少了多没劲儿。”

    “谢谢母亲。”

    从鹿鸣院出来,唐夫人又去前院睄了一眼,见老爷明早的马车都准备好了,才回房歇息。

    胡嬷嬷给她卸去簪珥,笑着低语:“夫人为哥儿姐儿俩,真是cao碎了心。”

    唐夫人也累也高兴:“哎,眼跟前长大的姑娘,怎么能不cao心?都是老爷的眼珠子,总怕哪儿做不好了,落了埋怨。”

    胡嬷嬷就笑:“前两天我听后院的仆妇碎嘴,站边上听了一会儿,她们几个都说二小姐是个福星。”

    唐夫人笑了:“怎么说的?”

    胡嬷嬷一样一样给她举:“咱家这一年来,老爷升官,少爷中举,二姑娘刚学生意就发财,比我那做了一辈子买卖的舅舅都厉害。一个小姑娘,还能和官家、和太医攀上关系,真是想也不敢想。”

    唐夫人听出她话里有话,叫她直说。

    胡嬷嬷斟酌着语气:“夫人年后不是打算开铺子么,我想着,不如把这钱入了姑娘的份子。”

    唐夫人惊讶:“那怎么成?”

    胡嬷嬷徐徐道:“那大几百两银子,都是夫人的嫁妆和这些年攒下来的体己,您不容易,姆妈都知道——可咱们这样,连算盘都拨不清楚的,哪里擅长经营?十有八|九要走弯路。”

    “不如听听二姑娘的主意,二姑娘有那边的太太指点,总比咱两人抓瞎要好得多,咱们跟在铺子里慢慢学就是了。”

    “我知道夫人心里别扭,不愿意跟那边的太太打交道,可夫人再想想:老爷官儿升得慢,少爷一年比一年开销多,两位小姐也长大了,再两年,嫁妆都是少不了的。”

    “今年咱们辟府出来单过了,多风光,实则连孝敬老太爷的一百两都是咬着牙才拿出来的。花向可太多了,将来官场上打点,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开铺子得……”

    唐夫人渐渐听进去了。

    她总把那句“开铺子”挂在嘴边,念叨了将近两年了,铺子也没开起来——最开始是因为没分家,家里妯娌多,怕赚了钱不好说;可这分家辟府都大半年了,铺子也没见影儿。

    实在是心里没成算,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这又拖延了半年。

    胡嬷嬷说是劝她,其实,唐夫人听出来了,嬷嬷是在催她:家里诸事都有模有样了,该去外头想想开源的办法了。

    唐夫人心里批评自己:多大年纪了,连荼荼的胆量都比不过。

    老爷是真的累了,鼾声震天,唐夫人两团棉花堵着耳朵都听得烦。烦完了,又心疼他,给他打了一会儿扇。

    响过子时的梆子以后,才慢慢有了睡意。

    大理寺牢房门前,一群公子哥已经闹了三天了,闹也不敢大闹,都顾及脸面,一家一辆马车堵在门口,把路堵得七拐八拐的。

    刑头进出犹如走黄河阵,忍不了了,跑去报给了上官。

    司直苦着脸出来,给这群祖宗作揖:“少爷们别为难小的了,我哪儿有私自放人的能耐啊?这是大案哟。”

    这群少爷里头有刑部侍郎之子,律法背得比他还熟,掀唇就骂。

    “案子都已经结了,倭使全砍了脑袋!连几百个倭商和工匠也全抓了!还有什么遗漏?”

    越说越痛心:“灼灼抓进来审了半个月了,她屋里有几头蚂蚁也该数清楚了,她早没嫌疑了!你大理寺哪里有长期关押的权力?回家我就让我爹参你们一本,繁刑滥罚,什么狗官!”

    这倒确实。大理寺只管勘断审理案件,照理说案子了了,犯人就该挪地方了,一般是要流放至牢城营做工的。

    只是抓真田燕返的时候,牵涉了春江花月楼许多花娘,全在牢里关着,等着外边相好的来掏钱赎人。

    只有许灼灼一个,是被南城兵马指挥使陈丰年亲自提溜进来的。陈都头走得匆忙,没说明白这妓子犯的是什么事儿,许灼灼在牢里关了半个月了,上头没发话,刑头不敢放人。

    见他们不依不饶,司直只好退一步:“这样,各位少爷找一位长辈作保,小的立马二话不说把人放出去,如此可好?”

    给犯人作保,得是德高望重的人才行,保人附有监管教诫的责任,三个月内要是这人再犯事了,保人得受点连带责任。

    一群公子哥面面相觑,后颈发麻。

    花娘在他们眼里是心肝宝儿,可放到爹娘眼里,都是该剁了喂狗的狐狸精,谁敢捅到家里长辈那里去?

    凑着脑袋嘀咕了半天,想着了一位好人选。

    国公府的小公爷褚泰安,就是这时候被一群狐朋狗友拉来的。少爷们看见他,各个喜极而泣:“小公爷大恩大德,快救救灼灼吧!”

    褚小公爷虽然不是长辈,但他有祖传下来的荫封,将来板上钉钉的公府之主,也算是个能做得了主的人物。

    褚泰安咋舌:“什么许灼灼,我又没点过她,我救她做什么?”

    “小公爷就当日行一善,你只管张句嘴,签一份保契,我们二话不说立刻把人带走,绝对不劳烦您!”

    褚泰安问:“她要是再犯事儿呢?”

    “绝对不会!灼灼多温柔的人,连只蚂蚱都舍不得摁死的,这回也是被连带了,她怎么会犯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