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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刀 第17节

    “麻烦你跟那靳凡说一声,甭管什么我们都报。”

    他把一段话分成几句说,磕磕巴巴,有轻有重,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头仰得太高,从没点头哈腰过,可不熟练。

    仲川笑了一声:“嚯,那你们这钱从哪儿出,你们系统里边还给报这个呢?不是小金库吧?”

    刘广杰咧开嘴,比哭难看:“呵,肯定能出这钱,哪儿出你就别管了,就麻烦你就跟靳凡说一声,那边的人抽空见见。”

    小脏辫他们憋了一肚子火,酝酿了一路怎么发作,刘广杰这副丑恶嘴脸刚发挥到三成,他们就忍不下去了,转身扫腿把他踢个跟头,骂着街挥拳头、上脚一顿猛踩。

    仲川冷眼旁观,待他们过瘾了,刘广杰也被打得不轻,鼻青脸肿的程度不比几个小辈儿轻,制止了:“行了行了,多大了还过家家。”

    蒜头最后啐口唾沫在刘广杰脸上:“你下回再把屎蹭到我们身上,我们再好好给你洗洗那张喷粪的屁股嘴!”

    “滚!”公主切最后骂。

    刘广杰爬起来,双脚打轮,溜得甭提多快了。

    可是发泄完的几个小朋友也没因出了一口气就开心起来,跟平常有块糖就嘻嘻哈哈乐半天的样子相差甚远。

    仲川到旁边洗手池洗了把脸,边擦边走向几个蔫头耷脑的小崽子跟前:“挨打是委屈,那不是让你们玩儿去吗?还不会狠狠宰他们一笔啊。你们不给他们小金库放血,他们刮那些油也回不到国库,更到不了老百姓的口袋。”

    没人理他。

    仲川拍拍小脏辫的肩膀:“行了,他们要是再犯到咱头上,到时候咱的主场,还怕不能把损失都讨回来啊?”

    许久,脱索抬头,看着仲川:“他们把我们送回来是不是老大答应了他们什么?当时四哥要卖车行,是老大拦下来,管到现在,为什么你跟老大提都没提过?”

    仲川被问住了,哪怕他们有时候挺机灵的,他也忍不住拿他们当小孩儿,也就忘了,别说他们不小了,就算是,小孩也是会长大的。

    他放下毛巾:“你们一天到晚没个正行,老四多大了,有家有业的能天天陪你们玩?也别幻想什么靳凡是个老好人,口头严厉,其实对你们负责这种电视剧情节。我们来这边是偶然,只有鼓捣车的本事,想混口饭吃只能上修理厂。修理厂不比你们这种改装店滋润,所以来横的,占了你们的地盘。老四被强制出局,也就没资格再买卖车行了。懂了吗?”

    仲川选择实话实说,也是不让他们对靳凡投入太多感情。

    他也猜不透靳凡了,怕他们对靳凡感情越深,遭受的打击越大。也怕他们不理解靳凡,从而伤害靳凡,他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几人互相对视,小脏辫还有问题:“老大带我们玩儿,飙车赛马打架斗殴,其实是想引起谁的注意,对吗?”

    “对。”

    小脏辫点点头:“我们被刘广杰他们逮了,是成了别人跟他谈判的条件,对吗?就是说,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也不会被逮了。”

    仲川没想到他这么理解:“但没他,你们也不会今天才被逮,别说我们带你们玩儿,我们来之前你们也每天作死,保你们可不轻松。”

    “好。”小脏辫抓起车钥匙,带着一阵风,重重摔门走了。

    小莺不知道说什么,跟着他走了。

    仲川突然觉得自己话重了。

    蒜头这时说:“别担心了川哥,他分得清是非,老大对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不怪,你说得对,我们这种热爱作死的人,要不是老大护着,早死八百回了。我们只是……”

    脱索接上:“我们只是觉得我们没用,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忙都帮不上。但凡警惕性高一点,就能有防备,不至于被逮到,让他们拿我们威胁老大。”

    “川哥,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你们来癸县是有事办,我们傻逼猜不出来是什么,但知道你们没利用我们。我们愣头青,一身毛病,可能什么时候变天看不出来,但谁对我们好我们门儿清。”公主切坐下来,抠着指甲:“可是从昨天起我们知道,这种好是限时的。”

    蒜头托住下巴,不看仲川:“你们迟早有一天办完事,迟早有一天不再管我们了。”

    仲川本来就头疼,现在更疼了。

    实话实说也没用,他们太单纯,早就投入感情了。

    林羌是晚班,中午才醒,是被饿醒的。

    她打开冰箱,除了面包就是黄瓜,最后视线停在昨晚的外卖,虽然冷透了,但热热还能吃。

    可当她走过去,撑开袋子,还是没动,改叫了份拉面。

    半个小时,外卖送达,林羌看外卖员还是昨晚那小哥,就问了下昨天那个订单的详情,外卖员边想边说:“哦,联系人是羊羊,地址芙蓉园二期五号楼60……”

    林羌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

    原来是简宋。

    简宋安装的所有消费软件,默认联系人都是羊羊,她设置的。她曾跟他说,她很讨厌别人叫她小名,但简教授叫,她就很喜欢。

    返回餐桌,她把拉面放上桌,再看那份外卖。

    昨天没注意,这杯奶确实不是她常喝的那家。大概是简宋的眼线只告诉他牛舌饼在哪里买,忽略她喝牛奶也只喝一家,只有那家的奶她不会恶心。

    她坐下来,掀开拉面的塑料盖,汤面合一,劈开筷子,拌匀吃了一大口,一口接着一口。

    她吃得太急,嚼也不多嚼,刚吃一半,突然反胃,匆忙放下筷子,跑去卫生间,扒住马桶圈狂吐。吐得脸通红,胃都要哕出来,这阵恶心才淡去。

    她手撑着地,转过身,靠着马桶,就地坐下。

    是简宋买的,这不很正常?也值得心不在焉?

    她闭上眼。

    虽然这阵恶心离谱,那她也没苛责自己,骂完就算了。现在要紧的是请下星期的假,去三院神内找李擎主任确定治疗方案。

    小脏辫他们回来也不见人,车行的灯又憋了几个,气氛阴森吊诡,一连几天都像坟场。

    刘广杰把人都送回来了,靳凡却没履行答应的事,他免不了要打电话催促一番。

    仲川这两天泡在车行,就总是看到靳凡摁掉他的电话。

    靳凡白天在楼上睡觉,晚上改那几个单子,以前他们都愿意忙活,他还能教他们,他在一边看。

    现在他们一个个闹气,正好他也不愿费口舌,自己干了一了百了。

    仲川帮了他一些,闲下来点了外卖,在肘子和烤鸭之间选了半天,最后点了麻辣香锅。

    靳凡光着膀子干活,肌rou夺目,脸又俊俏,仲川看不了一会儿手机就瞥一眼,靳凡还没烦,他先烦了:“哥你能穿件衣服吗?看得我上火。”

    靳凡没回头:“你愿意在这儿耗着。”

    “那不是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绷不住劲,过来找你吗?我现在是不信这些人能依法办事了,咱们俩总比你一个人强。”

    “cao那没用的心。”靳凡转过身来:“我叫了俩女的晚上来,你要不也分一个?”

    仲川挑眉,不敢相信:“不吃素了?”

    靳凡把手腕上的白布条一圈一圈拆下来:“及时行乐。”

    仲川对这种话题来劲,笑得猥琐:“他们那会儿闹那女的,起哄叫大嫂,我以为你假戏真做了,忘了她是戈彦找来的。看来是我想多了,你哪能看上女特务。”

    靳凡把白布条甩过去:“没事滚蛋。”

    仲川被抽了脸,当下见红,又不知道哪句惹得他动怒,不敢说了,外卖也不吃了,丢下句“那我撤了”匆匆走了。

    靳凡靠在桌前,久久未动,嘴上的口子结痂了,抿一下不会感觉有异物阻碍,也没痛感,伸手摸也只有一下午没喝水造成的唇干脱皮。

    肩膀的伤还在,但昨天被铁片割到,新伤叠了旧伤,口子已经不是原先的形状了。

    这些痕迹的消失,就好像那女的没咬过他,没缠过他。

    这不皆大欢喜?究竟在不满意什么?

    他懒得想,清除杂念,转身上了楼,等他的客人登门。

    林羌刚进入心内二病区,不久前才轮转到他们科室的基层医院定培生,他们私下也叫住院总,告诉她一个病人消息,一个老头因为要给他先天性肾病的儿子凑钱去北京做换肾手术,到街上碰瓷,结果人家有行车记录。

    他碰瓷不成,气急败坏,抓起石头要打人,让人家正当防卫打瞎了一只眼,还被派出所带走了。

    林羌问:“有肾源了?”

    “没有,这老头让器官贩子给骗了。”

    林羌不问了。

    住院总给她看照片:“就是这老头,他儿子现在还不知道,每天躺在病床上无悲无喜的,谁都不忍心告诉他。”

    林羌视线落在那个干巴的老头身上,是前段时间在电梯前递给她纸巾的那个农民。

    她记得,他说他不闹,能不能给他娃娃做手术。

    “这小孩儿还不大呢,都说是这老头的老来子,没见孩子妈来过,这老头说他妈给人家当护工,在别人家病床前忙,只有到燕水、北京做透析的时候才请个假。”住院总又说:“上午小孩儿颈动脉搏动减弱,动脉血氧含量低,曹姐去看了,给他做了床旁超声心动图,具体的交班时会跟你说。”

    他们这边还说着话,护士台那边传来喊声,ccu一位病人的医嘱出了岔子,护士正严厉提示下医嘱的医生。

    住院总呼口气:“可能是最近公号文章发多了,这一看好家伙,不仅有武警总、首都、安贞、阜定的专家到咱医院出诊,咱还挑战高难度手术成功,突然预约支架的真不少,现在俩病区找不出来一张空床。icu都住满了,谁再轻飘飘地跟我们要床,我真会怼回去!”

    两人说完话,交了班,林羌看了几个病人,回到电脑前写起病历。

    九点时,她又去看了看那个患有尿毒症的男孩。

    男孩儿靠在床上发呆,看到林羌也没反应,这间病房三张床,还有家属租的折叠床铺在过道,其他病人和家属都休息了,可能还没睡,但都不愿再说话和活动了。

    林羌从病房出来到护士台前,站着写病程记录,护士刚签了两张陪护证,顺便拿了咖啡上来,递给林羌一杯。

    “谢谢。”林羌抬了下头,没停笔。

    “客气。”护士瞥了一眼不远处病房:“自从孩子他爸进派出所,芳姐就开始为她这病人提心吊胆。这家人真够艰难的。”

    芳姐是肾内科27到29床的责任护士。

    林羌写完,盖上笔帽,端起咖啡,转身靠在护士台,没说话。

    护士歪着头看林羌:“羌姐,你是怎么做到在什么样的事情面前都不暴露情绪的?”

    林羌喝了口咖啡:“这行,治病能力更重要,不是共情能力。”

    “但你也没凶过人,除了被找碴那几次接过投诉,平时可不见你因态度问题被点名。”

    “没必要。”

    护士竖起大拇指:“我一直觉得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都特牛。”

    林羌也笑了下,举了下咖啡:“咖啡谢了。”下了楼,她刚返回电脑前,身后传来声音,扭头竟然是那个男孩。

    她没问他怎么从肾内病区到了这里,给他搬来了椅子。

    男孩双颊凹陷,瘦瘦小小,才十五岁,脸上就已经聚集了三十岁的愁云,林羌不是他的主管医生,猜不到他找她是干什么,但愿意听。

    老半天,男孩问她:“我爸有心脏病,最近老是捶胸,我知道你是治心脏的医生,他明天来了你能给他看看吗?”

    林羌微怔。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被赶来的护士带回了病房,林羌面前的电脑亮着光,照出沉默万象。

    十二点刚过,楼下的大门传来动静,闭目养神的靳凡睁开眼。

    他保持着双脚跷到桌上的姿势,闲散的像是进门的是外卖员。